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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灯火摇曳。

众人嬉笑喧闹,梨园子弟换了一折又一折。

曲调悠扬,酒意也渐浓。

然而李北玄这话一出口,百花园里一时竟有些沉静。

不是那种压抑、肃穆的沉静。

而是那种笑着笑着,突然发现朋友说了句你听不太懂,却觉得好像挺有分量的话的那种静。

几个纨绔们一时没说话。

更不知道这话该他娘的怎么接。

李北玄这是要作诗?

他们不会啊!

好在张辟疆脑子转得快,笑着打了个圆场:“行了贤弟,别整这种文绉绉的,你这是喝了两盅,文人病又犯了是吧?”

而朱怀弼也哈哈大笑:“就是,你看看你,前一刻还跟我们抢鹅腿吃呢,后一刻就送别盛世了,说的什么玩意儿?该罚!”

李北玄被抢白了一顿,倒也不恼。

只是拱拱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有感而发而已,是小弟的错,不该破坏气氛,请诸位贤兄勿怪。”

常茂闻言,顿时绷不住笑,用筷子头指着李北玄:“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别用这种调调跟咱说话行吗?听得我起鸡皮疙瘩!啧,蹲大牢给你文人风骨蹲出来了?我怕你以后真得当丞相去了。”

“呸!”

房俊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别丞相了!咱们这桌要真出了个丞相,我爹第一个把我绑去边关改造思想去!”

一群人顿时笑得东倒西歪。

而那点被李北玄一句送别带出的微妙气氛,也随风而散。

这桌人,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李北玄是游在深水里的人,他们则是泡在温汤里的鱼。

兄弟归兄弟,打牌喝酒花天酒地都行。

但真要谈什么忧国忧民、家国天下,他们未必愿听,更未必能懂。

还不如聊点攒劲的。

张辟疆吃着鸭肫,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抬头:“诶,我说个正经点儿的事儿,你们听说了吗?太子被参了。”

话音一落,满桌人顿时一静。

然后像排练好的似的——

“哈?”

“谁?”

“参谁?”

“哪个太子?”

朱怀弼瞪眼:“你说啥玩意?你再说一遍,谁参谁?”

张辟疆咔地把骨头丢碟子里,慢悠悠道:“太子,被人参了,还是谢怼怼参的。”

朱怀弼:“……谢谁?”

李北玄:“谢大绅。”

张辟疆点头:“对,就是那个谢大绅。前两天他写了封密折,上头骂得老狠了,说太子心性狭隘、刚愎自用、喜怒无常、读书不用功……”

房俊接道:“还不尊师不敬父,凡圣人教诲皆当耳旁风。”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卧槽……这也太狠了吧!”

毕竟这话,放在哪个时代、哪个王朝,都是能要太子命的狠话。

心性狭隘也就罢了,勉强能当作年少气盛来解释。

但刚愎自用就已经是朝堂大忌了。

一个未来要掌舵天下的人,若听不得谏、容不得人,那将来可怎么治理江山?

而“喜怒无常”、“不尊师长”,更是要命之词。

这些不是一般的性格缺陷,而是根本性的政德污点。

更别说“凡圣人教诲皆当耳旁风”,这简直就是在公开指控太子德行败坏、毫无君道之心。

在传统王朝政治语境里,储君是否称职,从不只是看他是否有能力,而是首先要看他是否“具德”。

德,是冠以一切的头衔,是圣道的底气,是统治合法性的基础。

一个没德的太子,是大忌,是危机,是整个王朝潜在的动荡源头。

谢怼怼居然说这种话,这是要跟太子玩儿命啊!

然而,李北玄听到这话之后,倒是没那么惊讶。

只是抿了口酒,摇头道:“谢大绅那人,素来写折子不带刹车的,朝中谁没被他点过名儿?”

张辟疆道:“可这回不一样啊,参的是太子啊!”

“谢怼怼是不要命了?”

“他上朝说的吗?”

“没有,”房俊摇头,“我爹说,是走的密折。”

朱怀弼想了想,问:“知道为啥吗?谢老头活腻歪了?”

房俊挠头:“这个我真不知道。只听说谢怼怼那天跟我爹喝酒,本来心情看上去还挺好,结果回家没一会儿……也就一个多时辰,就把折子就递上去了。”

“而且我爹说,折子是递上去了,但陛下只收了,没吭声,也没召谢大绅,也没训太子,跟石头扔进湖里一样,一点动静都没回。”

“……哦?”

李北玄若有所思。

张辟疆眼神一转:“你啥意思?”

李北玄微笑不语,只是饮了一口杯中酒。

朱怀弼啧了一声:“又来了,我知道你有心事,但咱现在在百花园,听戏喝酒赏美人儿,你就别一脸我知大势的样子了,怪影响氛围的。”

“对!”常茂举杯:“贤弟你要是再不入戏,我们今天就不让你喝花魁敬的那杯酒!”

而李北玄无奈一笑:“行,入戏入戏,来人,看赏!”

一条珍珠坠子,就这么扔到了台上。

柳十三娘眼波流转,冲着李北玄盈盈道谢。

一时间,气氛缓和了不少。

而李北玄也笑着举杯,顺势就将那点将将聚起的思绪丢进了酒盏里。

……

夜深灯残,梨园曲罢。

一群人喝得七七八八,醉眼迷蒙,靠在椅子上。

有的哼曲儿、有的剔牙、有的直接呼呼大睡,场面混乱而又祥和。

张辟疆倒是精神得很,拖着一双桃花眼东张西望,像在盘算还能不能蹭到十三娘的小曲儿加演。

朱怀弼已经瘫倒在椅背上,嘴里还含着半根鸡腿,时不时嘀咕着“太子算什么”、“谢老头才是真汉子”之类胡话。

李北玄见状起身,拍拍袍子,朝几人拱了拱手:“几位兄长喝得尽兴,小弟这边先告退一步。”

“哪去?”张辟疆一听,立刻叫住他,“花魁小姐姐都没敬你酒呢你就走?”

“她敬我了我也不敢喝啊。”

李北玄懒洋洋地眨了下眼,故作无奈道:“家有河东狮,还有四只,跟你们这样的孤家寡人可不一样。”

“去你娘的!”

众人一片起哄。

语气里充满了单身狗对现充的嫉妒。

李北玄也不多废话,轻飘飘走下楼,穿过摇曳的灯影与浓浓酒香,离了百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