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赵军校尉,他手中紧握着一柄卷刃的长剑,剑尖微微颤抖,死死指向秦军,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喷薄而出。
“血债…必须血偿!”
“长平……”
蒙恬心中默念,眉头紧锁。
他紧抿着嘴唇,目光扫过那些因仇恨而扭曲的面孔,扫过他们手中简陋的武器和脚下湍急的河水。
眼前这一幕,正是长平之战后秦军坑杀四十万赵卒的恐怖阴影,在数十年后依旧如同梦魇般纠缠着每一个赵人的灵魂,也横亘在秦国东出的道路上。
对这些赵卒而言,投降秦军,无异于主动踏入屠宰场。
与其受尽屈辱后惨死,不如在此刻拼死一搏,拉几个秦人垫背。
此刻,蒙恬端坐马背,秦臻手书中的字句在他脑海中清晰浮现:“瓦解其心防,非仅屠戮…河套、陇西、北地…良田二十亩,耕牛五头,宅院一间…免赋五年…家人可密接…”
这不仅是命令,更是一条在绝境中开辟生路的策略。
蒙恬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那丝同为军人的、不合时宜的悲悯。
他猛地一夹马腹,胯下战马长嘶一声,越众而出,直抵秦军阵列最前方。
在赵军仇恨的目光和己方将士略带惊疑的注视下,蒙恬翻身下马。
随后,他将缰绳交给亲兵,独自一人,大步走到两军阵前,距离赵军圆阵不过三十步之遥。
这个距离,已在强弓劲弩的射程之内,他清晰地感受到数百道充满杀意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
“吾乃大秦主帅,少上造秦臻麾下军侯,蒙恬!”
他的声音,穿透了河风的呜咽和赵军的怒吼,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赵人耳中。
“蒙恬?蒙骜之孙?蒙武之子?”
赵军一阵骚动,蒙氏的名号,在列国军中亦如雷贯耳。
蒙恬的身份,亦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奉主帅谕令!”
此刻,蒙恬的声音,陡然拔高:“此战已尘埃落定,尔等负隅顽抗,徒增无谓死伤,毫无意义。”
他停顿片刻,目光直视那名领头的疤脸校尉:“主帅深知尔等顾虑,长平旧事,乃将令严苛,非先王本意,更非今日之策。
主帅亲口承诺:放下武器,为我大秦服役三年,三年期满,非但不杀,更赐尔等自由之身,还尔等一个堂堂正正做人的机会。”
此言一出,赵军阵中的压抑瞬间被打破,响起一片难以置信的吸气声和低低的惊呼。
不杀?
服役?
还有自由?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蒙恬的声音继续回荡,目光扫过那些因惊愕而微微骚动的赵军面孔,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力量,描绘着秦臻许诺的未来画卷:“服役之地,乃我大秦河套、陇西、北地郡。
那里沃野千里,远离战火。
三年期满,每人可得上等良田二十亩,耕牛五头,宅院一间,并免尔等五年赋税。
若有亲眷牵挂,只要尔等愿意,我大秦可秘密将其接至秦国安置,保尔等骨肉团聚,免去后顾之忧。
从此远离这尸山血海,安居乐业。
何苦在此刻,为这必死之局,抛却性命,徒令亲者痛?”
“呸!”
那刀疤校尉猛地抬起头,狠狠啐了一口唾沫,眼中怒火更炽:“无耻秦贼!长平之恨,血海深仇,刻骨铭心,谁人不知尔秦人背信弃义,豺狼心肠。
花言巧语,不过是想诱我等放下兵器,再行屠戮。
我赵国的儿郎们,休听这秦狗放屁,长平的父兄在看着我们。
今日,唯有死战,不方不负赵国男儿之血性,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用尽力气嘶吼,试图重新点燃士兵的死志。
“死战!死战!宁死不降!”
赵军残兵在他的激励下,再次爆发出怒吼,圆阵收缩得更紧,残破的兵器纷纷举起,指向蒙恬,指向秦军,视死如归的气势,竟一时压过了秦军的肃杀。
蒙恬面色不变,心中却是一凛。
这仇恨的种子,早已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巨木,遮蔽了理智。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那卷由秦臻亲笔书写、盖有帅印的帛书,高高举起。
帛卷在晨风中微微展开一角,露出里面的字迹和鲜红的印鉴。
“想想你们的父母妻儿!”
蒙恬的声音陡然转为低沉,却更具穿透力,直击人心最柔软处:“他们还在赵国的乡野间,苦盼着你们的归去。也许就在昨夜,你们的母亲还在油灯下摩挲着你们的旧衣,你们的妻儿还在村口张望。
有生路,何必带着同袍兄弟,走这条必死之路?
难道你们忍心让家中老母,再收一封阵亡的噩耗?忍心让妻儿,从此孤苦无依?”
待蒙恬话毕,赵军阵线出现了明显的动摇。
他的话语,精准地戳中了士兵们心中最深的恐惧和眷恋。
许多士兵眼中那决绝的火焰开始闪烁,被一种深切的渴望和对家人的思念所取代。
那“良田”、“耕牛”、“宅院”、“免赋”的字眼,对于一个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溃兵而言,无异于绝望沙漠中的甘泉。
“呸!无耻秦贼!今日又来诓骗!谁信你们的鬼话!”
疤脸校尉身边一个年轻士兵忍不住再次嘶声怒骂,眼中泪光闪动,既有仇恨,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我知尔等心中之恨,源于长平惨剧。”
蒙恬不怒反笑,坦荡而坚定,朗声道:“然,此一时,彼一时。我蒙恬,祖父蒙骜,大秦上将军;父蒙武,郎中令。
至于诓骗?
今日,我以祖父、父亲之名,以我蒙家三代将门之清誉起誓:主帅秦臻之承诺,绝无虚言。若违此誓,蒙家世代英名,尽付流水。我蒙恬,甘受天谴,万箭穿心。
此乃主帅亲笔手书,所诺之事,字字为凭,印鉴为证。”
他用力抖开帛书,让那象征着最高军令的朱砂印鉴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尔等若不信,亦可派一人上前验看。”
“轰!”
蒙恬的声音,带着蒙氏一族三代将门积累的赫赫威名和不容玷污的声誉,敲击在每一个赵军溃兵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