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骑兵到了水网密布的江南真就英雄无用武之地。不穿铁甲对射吃亏,船上穿铁甲就是找死。本来没有射中要害,失了重心落进水里浑身铁甲就成了要命的绞索,会游泳也不好使直接沉底淹死。
接舷跳帮短兵相接还是吃亏,穿铁甲怕失去重心一动不敢动,对方可不怕落水,水军赤膊上阵盾牌短刀猿腾猴跃,打不过跳进水里还是人家天下。
水战还有一个关键问题,就是双方使用的弓箭不同,水战用的弓箭是竹制的软弓,制作的非常大几乎等于普通弓的两倍有余。这种软弓射击频率快箭矢重量轻,主要突出射程优势,利用密集的远程抛射杀伤敌军。
曹操自认幸运眷顾荆州士族选择投降,接收了荆州水军有了作战底气,水陆两军合在一起足有十二三万,营寨绵延几十里,防火准备充足就算偶尔有东南风也不怕。而孙刘联军还不到五万人,就算有制江权又能怎样?
没有任何人、任何势力能阻碍历史的车轮向前滚动,旧日的腐朽必将淘汰,崭新的时代必将开始。
人民忍耐的太久,时代的局限性导致底层抗争失败,那就换成社会的中层来接力,这一战是寒门与豪门的生死对决,胜利一方将决定中国未来几百年的大势走向。
老天似乎故意给人间平添苦难,建安十三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刘琰孤零零守在黄白城,在灾民中间,用那一点点可怜的物资跟着百姓一起苟延残喘。
唐翔尽最大努力让弘农的物资按时抵达,也算给这冰冷的世间带来一丝人情味。夏侯惇终究没有西进,可南方的战报却让关中人不敢一刻放松。
孙刘联军和曹操在赤壁对峙,全国的目光集中在赤壁战场。曹军数量多孙刘有制江权原以为双方的日子都不好过,然而捷报一封接着一封,一会儿说曹军用连环战舰夺取制江权,一会儿又说破解周瑜的火攻战术,表面看孙刘联军似乎马上就要撑不住。
南方战事结束之时就是夏侯惇西进之日,前方越是顺利关中人就越紧张。猜疑链已然形成就无法解开,越紧张越不敢率先撤离,就怕撤离时对面抽冷子杀过来。
现在反倒处于一种微妙的平静,朔方、凉州、河东这些军队谁也不敢贸然行动,生怕牵一发动全身,打破平衡引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民间遭灾百姓疾苦,权贵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不是冷血心肠也不是不想救灾,而是有更重要的工作等着完成。国家历经动乱基础弱底子薄,北方粗定正值百废待兴的关键期,天下到处都有困难可不是只你一家活不下去,全国上下一盘棋总要统筹安排有个先来后到。
管理一个国家哪有那么容易,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调料不多不少,火候恰到好处,讲究一个安稳,突出一个和谐。想要集中力量办大事,社会和谐安定是大前提,没有一个稳定的大环境什么事都办不成。大家苦一苦,紧一紧,等国家抽出手来一定会作出妥善安排。
国家这么大事情这么多,不能什么事都责怪权贵,权贵同样一脑袋两条腿,无非能力比普通百姓卓越,贡献比普通百姓多而已。权贵们撇家舍业熬精费还不是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这个民族的未来!
淇园的冬景不算好看,弘农夫人忧国忧民的心情日甚一日,吃不香睡不好,连自由的空气也不再香甜。
想到几十万灾民在受苦,自己又怎能安然享受荣华富贵?悲天悯人要从自我做起,每餐从三十六道菜锐减到区区八菜一汤,艰苦朴素的生活看的牧子黯然垂泪。
低头时一根白发正好落在盘中一条鱼上,弘农夫人拾起银丝长叹一声:“凉了。”
牧子眼神扫过,侍女立刻将满桌菜肴全部更换一遍。
眼前人影不断晃动,菜肴一样一样重新端上桌,弘农夫人轻轻放下筷子眼神满是哀怨:“每每想到百姓食不果腹,我这心啊。。。。。。”
牧子噗通跪下,带着哭腔劝道:“主子是百姓的父母,是百姓的天,您愁坏身体百姓还能依靠谁?”
“我岂能不明白道理。”弘农夫人看向眼前一只金扣碗,辽参炖飞龙泛起片片油花:“下次简单弄些雉鸡大雁就好,毕竟是贡品有僭越之嫌。”
牧子膝行几步在次叩首:“您诸事缠身难免忘记小事,且放宽心此物并非贡品,是刘镇北特意送来孝敬您,刘镇北嘱咐奴婢。。。。。。”
“行,我知道。”弘农夫人不想听到刘珪的名字,提起哥哥就想起妹妹,这个妹妹还总是让人不省心。
弘农夫人没了食欲,撂下筷子冷声询问:“说多少次了要她离开,为什么,为什么还留在那里吃土!”
牧子抬手在眼角抹了抹:“段煨恼火匈奴人毁约,怕是想走也难啊。”
“不是段煨的问题。”弘农夫人果断否定。
当初谈妥刘靖割让横山以东的地盘给段煨,等救灾过后还要帮助段煨拿到半个安定郡,结果事情发生变化,匈奴贵族得到人口之后不愿意履行承诺。
刘靖想武力解决某些反骨贵族,问题是那些匈奴贵族背后的靠山是呼延氏,出于制约段煨的考虑,国相士孙萌和金祎也支持呼延氏。夫妻这么多年说没感情是假话,刘靖不愿意和正妻闹得不可开交,同时也怕保皇派拿刘琰威胁,万般无奈也只能干看着事态发展。
段煨表面上很生气,实则他明白提前回关中属于自己违约在先,造成眼下骑虎难下的局面不怪任何人,就怪自己判断有误。
所以别看关中各方闹的凶,没有一个人敢打刘琰的心思,连钟繇都看出来眼下匈奴人的向背是局面的关键。刘琰这颗关键棋子要离开没人会阻拦,顶多表达些遗憾,因为谁都不愿意这时候得罪匈奴人。
可她宁愿和灾民一起吃糠咽菜就是不走,有人着急有人偷笑,更多的人则是不理解。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欢迎他她留在黄白城,这样关中局势的转圜的余地才够大。
所以才说和段煨无关,此刻弘农夫人遥看窗外狠狠摇晃脑袋,此刻隐隐有种担心,不怕你愚蠢也不怕你胡闹,就怕转变观念自寻死路!
“奴婢琢磨是不是让史路走一趟,他面子大。。。。。。”牧子趁着说话起身去添炭火,刚走到盆边就和冲进来的淳于斟撞个满怀。
炭条掉落一地,牧子说话免不得气闷:“我说淳于上仙,你是旧伤复发还是被打坏脑子,怎么莽莽撞撞的闯进来!”
淳于斟顾不上赔礼道歉,几步跑到弘农夫人跟前:“败,败,赤壁。。。。。。”
弘农夫人摇手示意先别讲,之后豁然起身快速踱步,过去好半天才缓缓转头:“士族胜还是寒门败?”
淳于斟长揖下拜:“士族胜,寒门。。。。。。寒门败。”
牧子面带疑惑:“真的假的,战报未至您怎么先知道?”
“哦吼吼吼,他们始终没放弃荆州,当然提前知晓。”弘农夫人遮住口鼻仰头轻笑,扭头朝牧子吩咐:“让史路赶紧出发,告诉威硕赶紧去河东,关键在河东!”
“他不是还在养伤吗?”淳于斟小心翼翼开口道。
发觉刚才有些忘乎所以,弘农夫人瞬间沉下脸色,牧子见状笑着圆场:“早就好利索喽,想是丢了五阮关羞于见故主,所以在淇园躲安生。”
说到这牧子轻咳一声:“都怪王度疏忽防备,他又不管兵根本没责任。”
“对,他没有责任。”弘农夫人眼中狠厉一闪而过,紧接着挥手示意:“你们都没责任,好了你出去。”
牧子躬身退出门外,刚在门口站定又听到弘农夫人厉声呵斥:“滚远些。”
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以为别人不知道,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清楚楚。淳于斟正低头琢磨坦白到什么程度,就听到弘农夫人开口:“足下似乎不大高兴啊。”
淳于斟啧啧两声:“明明明月是前身,回头成一笑,清冷几千春。”
“足下以为,刘镇北心中是否还有冀州?”弘农夫人愣了半晌没懂他要表达什么意思,回答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幽州人的态度是否会因战斗结局发生变化。
淳于斟没有片刻犹豫:“依旧会照计划行事。”
“事态有变,足下又不是刘镇北肚腹内的蛔虫,怎会如此笃定?”弘农夫人端起金扣碗享受美味,此刻食欲忽然变得旺盛,就算喝清水也能品尝出美妙的甘甜。
淳于斟轻叹连连:“世事皆有定数,极尽所能仍旧不能更改。”
冲在前面的勇士都没怎样,躲在幕后的老鼠倒先感慨上了,弘农夫人不觉冷笑:“怕是你等未曾尽力吧?”
淳于斟一愣,发觉失态急忙低头躬身。
弘农夫人不打算放过契机:“我不明白,你们究竟为什么?”
“避免神州陆沉不止一种方式。”淳于斟不怕坦白,因为说出来你也不懂。
弘农夫人确实没懂,只是被勾起好奇心:“这就是你们既帮士族又助寒门的理由?”
“我们想三造大汉。”
“哦,你们想。。。。。。”弘农夫人突然震惊抬头:“不会是刘珪,你们的目标是刘琰?!”
不需要回答,就像水上连串飘零的浮萍,弘农夫人只需稍微动下脑子就明白过来:“不对,到底谁才是备选?或者说,都是备选。”
淳于斟微微一笑,这个问题不需要作答。
淇园管事的老太监重病缠身无法下床,找遍大夫都说无能为力。牧子在淇园成了实际上的负责人,严令谁都不能靠近非要亲自照料,此前刘琰路过时也没能见上一面。挨到冬季身体病情急转直下,若不是牧子每晚亲自喂药估计早就归西。
“这药。。。。。。不喝,也罢。”老太监说话有气无力。
“恩师,就喝最后一次。”牧子带着哭腔劝阻。
“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除了碗底几粒银色的小圆珠,药液如清水一般无色无味,眼见剩最后几口老太监死活不愿意继续喝。
牧子瞠目咬牙狠狠一灌:“就这几滴才治病!”
一阵剧烈的咳嗽,老太监缓了好久才长舒一口气:“该交的本事一样没留,今后的路全靠你自己,至少,至少咱问心无愧。”
牧子没有讲话,跪在床前双肩微耸似乎是在抽泣。
“你做的很好,很好,只是,记住。。。。。。”老太监的眼睛早就看不清周围,对着眼前朦胧的身影用最后的力量呼喊:“不是每个主子都拿咱当家人。”
牧子突然不哭了,等了许久伸出手在老太监脸上轻轻一抚:“我拿自己当人就行。”
“恭喜贤弟执掌淇园。”史路从角落闪身出现躬身失礼。
牧子微微一笑,边替老太监整理遗容边随口说道:“您什么时候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