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再次踏入仙鹤楼时,夜色已浓了几分。
楼内依旧灯火璀璨,食客喧嚣,那面橙黄色的酒幌子在微风中“哗啦啦”地响着,与他此刻复杂的心境形成了鲜明对比。这已是他今日第二次来,上一次是摸底,这一次,则是要“办事”了。
他一身皇城司的劲装,面色沉肃,步履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官家威仪。
大厅里的小二见了他这身打扮,又认出是白日里来过的那位“官爷”,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三分,连忙哈着腰上前:“官爷,楼上雅间请。”
刘海鼻孔里“嗯”了一声,也不多话,径直上了二楼。
他寻了个靠窗的八仙桌坐下,一只脚习惯性地搭在条凳上,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他知道,这仙鹤楼的周掌柜,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小二,”刘海声音不高,却透着寒意,“去,把你们周掌柜叫来,我有话问他。”
小二哪敢怠慢,点头哈腰地去了。
不多时,周掌柜便满面堆笑地从账房那边快步走了过来,远远地便拱手道:“哎哟,刘官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不知官爷有何吩咐?”
刘海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待他走近,才缓缓开口:“周掌柜,别来无恙啊。本官今日前来,是为了一桩案子。”
“案子?”周掌柜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官爷说笑了,小人这仙鹤楼做的都是正经生意,迎来送往,安分守己,能有什么案子?”
“哼,”刘海重重一哼,声调陡然拔高,“大胆周掌柜!你找了四个地痞流氓,冒充当朝王爷和随从,此事你敢说不知?这可是欺君罔上之弥天大罪,按律当斩!你还有何话可说?”
这一声厉喝,如同晴空霹雳,震得周掌柜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他身子一晃,险些站立不稳,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官……官爷,这……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小人……小人冤枉啊!”
刘海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心中暗笑,这老狐狸,还在装蒜。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先声夺人,把对方的气焰打下去,接下来的“交易”才好谈。
周掌柜毕竟是见过些风浪的人,最初的慌乱过后,他强自镇定下来,眼珠子飞快地转动着,打量着刘海的神色。
他见刘海虽然声色俱厉,但似乎只有一人前来,心中不由活泛了几分。
刘海端起桌上的茶碗,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周掌柜。
他心里清楚得很,这趟差事,不过是个由头。刘江老兄的话犹在耳边:“刘老弟,如今这朝堂风云变幻,赵曙王爷虽暂处困顿,但龙潜于渊,将来必成大器。咱们做事的,眼睛得放长远些,该结的善缘要结,该留的后路也得留啊。”
这周掌柜,据刘江透露,与向平有些旧交。向平又是赵曙王爷那边的人。
今日之事,表面上是查案,实则是借机敲打,顺便为自己捞些实惠,也算间接卖了向平一个人情。
至于那所谓的“欺君之罪”,不过是吓唬人的幌子,只要银子到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本就是官场常态。
“这二百两银子,不多不少,正好解我燃眉之急。日后若赵曙王爷真能得势,今日这桩‘小事’,说不定还能成为我向上攀爬的一块垫脚石。”刘海心中暗自盘算。
周掌柜见刘海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心中更是惴惴不安。
他陪着笑脸,试探着说道:“官爷,此处人多嘴杂,不是说话的地方。楼上雅间清静,还请官爷移步,容小人……容小人细细分说,若真有什么误会,小人一定给官爷一个满意的交代。”
刘海不置可否,起身跟着周掌柜来到一间更为隐蔽的雅室内。小二识趣地奉上香茗便退了出去,顺手掩上了房门。
一入密室,周掌柜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官爷明察!小人……小人确实是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做了些不该做的事。那四个人,确实是小人找来的,都是些市井混混,绝非什么江湖高手。小人也是受人所托,并非有意冒犯王爷虎威啊!”他刻意隐去了向平的名字,只说是“受人所托”。
“哦?受何人所托?”刘海明知故问,语气却缓和了几分。
“这……这……”周掌柜面露难色,随即叫小二捧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双手递到刘海面前,“官爷,这是二百两纹银,不成敬意。小人知道错了,求官爷高抬贵手,给小人一条活路。此事……此事就当从未发生过,如何?”
刘海看着那钱袋,心中冷笑,这周掌柜果然是个老滑头,知道用银子开路。
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周掌柜,你这是何意?想用这区区二百两银子,就买通本官,让你脱了这欺君之罪?”
周掌柜额汗涔涔,连忙道:“不敢不敢!官爷误会了!这……这是小人孝敬官爷的茶水钱,与案子无关,与案子无关!小人也是一时糊涂,找了几个不成器的东西,办了件蠢事。其实……其实也没闹出什么大乱子,就是……就是想在一位朋友面前充充场面,没想到会惊动官爷您。”
刘海放下茶杯,手指在桌上轻轻叩击着,发出“笃笃”的声响。
他知道,周掌柜这是在试探他的底线。二百两,不多,但也不算少。对于这种“小案子”,也算是个公道价了。他此行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真办什么欺君大案。
“周掌柜,”刘海缓缓开口,“你倒是个明白人。本官今日前来,也是奉命行事。既然你说是一场误会,又未酿成大祸,本官也不愿把事情闹大。”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钱袋,“这银子嘛……”
周掌柜见有转机,连忙将钱袋又往前送了送:“官爷,您办案辛苦,这点心意,务必请您收下。日后仙鹤楼但凡有能效劳之处,官爷尽管吩咐!”
刘海沉吟片刻,终于伸出手,将那钱袋不紧不慢地搭在手中。
“也罢,既然周掌柜如此有诚意,本官就给你这个面子。不过,下不为例。那四个混混,你自行处理干净,莫要再给本官惹麻烦。”
刘海收了银子,周掌柜那颗悬着的心也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两人心照不宣,这桩所谓的“欺君案”,便在这密室之中,以二百两银子的代价,悄无声息地了结了。
周掌柜陪着刘海下楼,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精明圆滑的笑容。
他心中暗自盘算着这笔买卖:向平那边,为了办成这件事,可是给了足足四百两银子。如今打点刘海花了二百两,自己手里还剩下二百两。
那四个不中用的混混,原先说好事成之后,每人给五十两,先预付三十两,他还留下八十两作为尾款。
如今事情虽然没完全照计划走,但好歹“王爷”的场面是撑起来了,目的也算达到。
这八十两,若是刘海真把人抓了,自然就省下了;如今刘海不管了,这钱给还是不给,或者给多少,还不是自己一句话的事?
想到这里,周掌柜不禁暗自得意,自己这番操作,真是两头通吃,里外不亏。只是他这种贪婪的性格,也为他日后的命运埋下了隐患,此是后话。
刘海出了仙鹤楼,夜风一吹,更觉舒畅。
腰间的钱袋沉甸甸的,这二百两银子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笔不小的“及时雨”。
家里的开销,老母的汤药,还有自己平日里的人情往来,处处都需要银钱打点。
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这步棋走得甚是稳妥,既得了实惠,又没得罪人,还可能为将来的“前程”埋下了伏笔。
他回头望了一眼灯火辉煌的仙鹤楼,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随即加快脚步,身影很快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
他知道,这样的“差事”,以后或许还会有。
就在于他的胆量和智商拿捏的准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