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凑上几分,低语道:“三婶,你放印子钱的事,祖母不知道吧。”
“你!”南荣氏脸一沉,压着怒意嘴硬道:“你少胡说!哪个跟你胡说八道了,怎的这样污蔑……”
“三婶应该知道我的,没证据我不会乱说的。”
南荣氏这才咂出味道,眼中蕴火,“你威胁我?”
“我也不想这样,一损俱损,这事说出来对我没好处,我可以帮三婶保密。
在我眼里,三婶并非掉进钱眼便不顾家人死活的人。
我猜,大概是三婶一时着了别人的道,本心应当早想收了这烂摊子,只是被人拿捏把柄,才迟迟拖不了身吧。”
南荣氏并不在乎那点子蝇头小利,是为了顺利融入贵妇圈,才铤而走险。可惜加入之后并没有想象中的受待见,早有后悔埋怨。
见无忧给台阶,哀怨地叹了口气,“一时糊涂,说什么都晚了。”
“我说出来,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我想帮三婶。我可以帮三婶把这烫手的生意解决掉。”
南荣氏倒抽一口气,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你有那么大的本事?”
“我能知道,自然能解决。三婶是聪明人,我为鱼肉人为刀俎的日子,还没过够吗?”
“你当真能帮我?”南荣氏心中骇然,盯着无忧的眼睛再三确认,又怕出了狼窝进了虎坑,“就算……那焉知你日后不会再以此要挟?”
“三婶明鉴,我自小在夹缝里求生,旁人不欺我,便不会没事找事,处处树敌。
就说你害我少时辛苦,落下病根,留下一生的隐患。
我若想以牙还牙,想要三婶有切肤之痛,我有很多很多的机会,但我拿了药钱后便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这倒是,三婶知道,你是个心善的。”
无忧循循善诱,“此事虽隐蔽,但我能知晓,旁人亦有门路。纸是包不住火的,世上最不缺手眼通天的人,放印子钱总有东窗事发的一日。
那些人过去有办法不让三婶脱身,他日便能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三婶身上。后患无穷啊。”
南荣氏自是清楚那帮夫人的嘴脸,苦于无法摆脱,“你确定能万无一失?”
“我可以保证让三婶全身而退。”
“你拿什么保证!我凭什么信你?万一鸡飞蛋打,倒霉的是我!”
“如果事情败露,我的王妃梦亦会化为泡影。
四叔被贬后,国公府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是一点儿实权都没了。
且已有一个戴罪立功的四叔了,若再来一个声名狼藉的三婶,贵人的吩咐我亦做不到,我还有何胜算?”
南荣氏眯了眯眼睛,心知这丫头定是不达目的不休的,如今自己被盯上了,不出血是不行了,沉吟片刻决定上船。
“那好,只要你帮三婶平了这事,我立即给兄长写信,找镖局连夜加急送去。”
“多谢三婶。倒也不用找镖局了,写好了给我便是,毕竟一起送去的还有这十万两银票,我找朋友送,更快亦更安全。”
步步都被人算住,南荣氏无奈至极,但印子钱的事要是败落,搞不好连累全家,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真能悄无声息解决,不如卖她个人情。
“也好,你现在就要吗?”
“自然越快越好。今夜之事,还请三婶管住身边人,不要走漏风声。”
“这是自然。”
南荣氏想明白了其中的厉害,既然决定,便不再迟疑,手脚麻利地从箱子里取出给家中寄信的专用纸,提笔,蘸墨,疾书。
商贾之家,素来位卑,本就是官家没钱了便会想招搜刮一二的,南荣氏自小听惯了破财消灾的道理,倒也没有多心痛。
如今国公府日渐衰落,自己留了个放印子钱的大把柄,此番真能彻底摆脱,从此洗掉一身污秽,抱上公主和晋王的大腿,也算是给南荣家找了条光明大道。
她掌家多年,阅人无数,心头虽憋屈,亦晓得宁可破财,绝不能与这丫头为敌。
何况放印子钱是压在她心口的一块大石头,就怕哪天被揭露,大祸临头。
不是没想过摆脱,只是那帮夫人也是有头有脸的,一朝入局,再不肯放过她。
她瞒着家里,里外掣肘,心里虽没有完全相信无忧有这个本事,试一试,对自己总是没害的。
何况,只是借。
一气呵成,盖上自己的印章,吹了吹墨迹,南荣氏把书信递给无忧。
“你看看。这是你第一次给公主做事,要留个好印象。三婶力薄,也没什么可帮你的,只能恳请兄长让利一些,盼他能低于市价二成予你。也算是三婶对你、对晋王爷的一份心吧。”
南荣氏心知这丫头素来不是个爱吹牛、说大话的,真能把印子钱的事平息,必是有大本事,攀稳了大靠山。
如此,这份情,那就得给足分量,这才不会被轻易忘之脑后。
无忧赌得就是南荣氏会让利,如期而至,松了口气亦不免惊讶。
不愧是江南富贾,别家伤筋动骨的数,南荣氏一个嫁出去的女儿便可做主了。
看来南荣家的财力应该也远超云娇娆的调查。
无忧佯装震惊,旋即微笑接纳:
“多谢三婶。感激的话不说了,都在心中。听说芷妍冬日练琴把手指冻烂了,我这正好还有一罐特制的祛疤药膏,挺好用的。
我的手就是坚持不懈地涂了这药膏,三婶可以给她试试。”
小小年纪就把恩威并施做到了极致,把人逼到绝路再施以援手,对人心、人性的把控不可谓不精准。
南荣氏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生来就非池中物,迟早要走到万人之上。
这样也好,自己的闺女是个缺根弦的,如今绑在一条船上,她爬得越高,女儿也越沾光。
“你有心了。”
“曾听府医说过隔壁的郡王妃有喘症,闻不得浓香熏料,亦不喜金器。
三婶带十二娘赴宴时,记得避用金饰,香囊香粉不妨找个替换,听说郡王妃乐意用薄荷、半夏之类的草药香包。”
好一个十一丫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外间的事是一点儿没少打听。随意露出来一些,都够受用了。
载在这丫头手上,不亏。
南荣氏由衷一笑,“不喜用熏香是知道的,不喜金器倒是头一回听说。
好孩子,三婶是把你当亲闺女看的,也盼着你心想事成,早日成为王妃。三婶和你妹妹都盼着你好呢。”
“借三婶吉言,此番给三婶添麻烦了,一切尽在不言中,我记在心里了。天不早了,今儿就先回去了。”
“是有点晚了,天黑,走慢点,让嬷嬷陪你回去?”
南荣氏紧了紧罩衣,笑着送她出门。
“不打紧,嬷嬷也累了一日,歇着吧。我有月亮作伴,走一走就到了。”
事情比想得顺利,敲定一半,无忧心安了许多。
挥挥衣袖,脚步轻盈地踩着月光,穿入七拐八弯的羊肠小道。
在鲜有人知的角落,本来棘手的买卖,两方都觉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