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花园里】像被泼了墨,只有老王羊肉汤店的灯还亮着,昏黄的光透过蒙着油污的玻璃窗,在坑洼的路面上洇出一小片暖黄。
巷子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偶尔有流浪猫踩着垃圾桶盖窜过,惊起一阵生锈的哐当声。
林欣靠在墙边,望着巷口处亮着灯光的羊肉店不敢前进,身上是件洗得发灰的棉布衬衫,袖口卷到小臂,看起来和一名刚下早的打工人无异。
她刚用路边的自来水洗了把脸,水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掉,砸在褪色的牛仔裤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苏飞坐在对面,穿件普通的黑色夹克,这是他特地要求换的,毕竟没有人会在凌晨四点穿一身深灰色的中山装去城中村喝一碗羊肉汤。
除此之外,他的头发有些凌乱,手里转着个空了的酸梅汤玻璃杯。
此刻他看起来就像个刚加班完的普通职员,只有眼底的红血丝,泄露了刚从生死场回来的疲惫。
【进去吧,羊汤凉了就腥了】
苏飞推了她一把。
【喂,怎么推着女士走呀,你这也太不绅士了】
林欣弱弱吐槽道。
【哈哈哈…你不会是担心自己会遇见福利院的孩子们吧?别担心,现在可是凌晨四点呢】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走啦!】
苏飞像是个好哥们一般连拖带拉的拉着林欣往前走,林欣这才不情不愿的向前走去。
羊肉汤店就在福利院斜对门,蓝底白字的招牌掉了个【王】字,只剩【老 羊肉汤】
老王正蹲在门口择香菜,看见林欣,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浑浊的眼睛亮了亮:
【林老师?你这几个月跑哪儿去了?孩子们天天念叨着你呢】
林欣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太成功:
【我呀…去「巨神公司」打了份工,挣钱给孩子们添张新滑梯】
她指了指苏飞。
【这是我同事,苏飞】
苏飞点头致意,目光扫过店里墙上贴着的【童叟无欺】,视线最终落在老王那双布满裂口的手上——那双手握了半辈子汤勺,指节粗大,却比任何武器都让人觉得踏实。
【两碗羊汤,多放辣子】
【好勒!】
林欣拉开塑料凳坐下,凳脚在油腻的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
老王应着,转身钻进后厨。铁锅碰撞的叮当声里,他的声音混着羊肉翻滚的咕嘟声飘出来:
【说起来我那混小子……】
他啐了口。
【又快半个月没影儿了,寄那堆没用的钱回来有什么用?娘娘腔一个,整天打扮得花里胡哨……】
林欣舀了勺免费的酸梅汤,指尖在玻璃杯壁上留下微凉的印子:
【王叔,他可能只是……有自己的难处】
她想起「兔子屋」里米卡的身影,心中万般复杂。
【年轻人在外头讨生活,谁不是把光鲜露在外头,苦水往肚子里咽】
老王的勺子在锅里顿了顿,没再骂,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暖黄的灯光透过油腻的玻璃照在他佝偻的背上,竟显得有几分落寞。
两碗热气腾腾的羊汤很快端上桌,奶白的汤面上飘着翠绿的香菜和通红的辣椒油,羊杂切得匀净,撒着一把雪白的胡椒粉。
林欣吹了吹,喝了一大口,滚烫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着四肢百骸里残存的杀意。
【这汤熬得够劲】
苏飞率先打破沉默,用勺子舀起一块羊杂。
【这手艺不比食堂差多少,下次有机会得带队里那几个来尝尝】
林欣嗯了一声,喝了口汤,滚烫的暖流滑过喉咙,把胸腔里残留的硝烟味冲散了些。
【他熬汤放的是自己腌的酸菜,酸得正合适,解腻】
她顿了顿,看向后厨忙活的老王背影。
【老王他就是脾气倔,跟他儿子一个样】
【你认识他儿子?】
苏飞挑眉。
【刚才听他念叨,好像关系不太好】
【见过几面】
林欣搅着碗里的粉丝,声音放轻了些。
【在兔子屋,化名叫米卡。那孩子……挺懂事的,只是不想按老王的路走】
听小星眸说过,米卡总把最烈的酒换成低度果酒,还说他钱包里藏着的老王年轻时的照片。
林欣突然觉得这父子俩,其实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硬撑着。
苏飞没追问,只是笑了笑:
【现在的年轻人,谁没点自己的想法。就像我当年非要进「龙组」,我爸差点把我赶出家门,圈里的朋友也都在说,说我是大傻子,放着家业不继承,跑去当军人】
苏飞喝了口汤。
【说起来,有一天我会跟联合政府的「红色通缉犯」坐在这儿喝汤。
上回在情报库里看你资料,照片上的人眼神跟冰锥似的,哪像现在……】
【现在像个刚打完零工的?】
林欣接话,嘴角难得牵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衬衫,是之前从福利院拿到404别墅的,袖口还沾着点孩子们画油画时蹭的颜料。
【我确实想当个普通人,每天给孩子们换尿布、修滑梯,比拆炸弹省心多了】
【可你还是选择回去】
苏飞的语气沉了些。
【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让你连杀两个目标,干净利落,怪不得「哭丧者」威名远扬呢】
林欣握着汤勺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一场交易,用三条人命,换来我们离开龙国的机会,合情合理】
【可你不是不想离开吗?】
她抬眼,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有些事,躲不掉】
苏飞沉默了片刻,看着汤面上漂浮的辣椒油:
【你知道吗,在你42年踏入龙国的时候,龙国早就注意到了你,他们给出的建议是驱逐出境,或者……就地格杀。
毕竟你在「老布什」的那些年,手里的人命够塞满三个万人坑】
他顿了顿,对上林欣平静的目光。
【是我力排众议,说服了那些高层们,让你留下来…当然,我不是在跟你邀功,我只是认为,情报库里的字都是死的,人是活的】
林欣低头笑了笑,笑声很轻,像怕惊扰了这凌晨的寂静:
【在「老布什」的时候,浮生总说,我身上的血腥味太重,得泡在孩子堆里慢慢洗。她说得对,在福利院的三年,我暂时忘了枪栓上的温度,只记得孩子们手心的温度】
她舀起一块羊肉,却没吃。
【可世界不允许我一直逃避下去。你知道的?kov(复仇之弧)在全世界疯狂发起袭击,阿美莉卡的内战还在加剧,连霓虹国的「大鬼丸」都在疯狂囤军火…这样的例子我还能列举不下十五个,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由头,一个把所有矛盾都抛出来的由头】
【所以你就成了解决那个由头的人?】
苏飞皱眉。
【也许吧,我只知道我要服从命令,准确的说,是堵车那些在背后各国政治家野心家们的命令】
【可这样,你们不就成了那些人的棋子了?】
【总好过所有人一起下地狱,更何况,你们的交易,本质上和那些人没有区别】
林欣的声音很轻,却让巧舌如簧的苏飞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苏飞看着她,突然想起龙组档案里关于「哭丧者」的记载:
八岁就已经随大部队前往阿非达地区进行种族屠杀,十一岁时参与了「阿扎比拉隧道案」一战成名…更是在十八岁成为「老布什」最年轻的L1人员,代号「哭丧者」
毫不夸张的讲,林欣档案里写满了【冷血】、【高效】、【无感情】
【那个天才黑客…我是说,浮生,她是个好人】
苏飞突然说。
【「龙组」的招募令我带来了,在口袋里。但现在,我打算把它烧了】
林欣抬眼,有些惊讶。
【你比我们更清楚该怎么做】
苏飞看着她,目光坦诚。
【龙组的职责是守护龙国,但这世界快成个烂摊子了,总得有人站出来收拾。你选的路难走,但未必是错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
【如果哪天你撑不住了,或者你需要后援,给我发个信号,龙组虽然有规矩,但规矩之外,还有人命,当然,除非你不是站在龙国的对立面】
林欣没说话,只是端起碗,把剩下的汤一饮而尽。
滚烫的汤汁烫得喉咙发疼,却让眼眶里的热意散了些。
她放下碗时,看见老王正趴在柜台上打盹,收音机里还在断断续续播报着国际新闻,什么地方又爆发了冲突,什么地方又发现了难民。
【谢了】
她轻声说。
苏飞摆摆手,也端起碗喝光了汤。
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坐着,听着后厨老王的呼噜声,听着巷口清洁工扫地的沙沙声,听着远处传来的第一班公交车发动的声音。
天快亮了。
林欣站起身,理了理衬衫下摆:
【我该走了】
苏飞也站起来,从夹克口袋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放在桌上:
【账我结了。下次……说不定在老布什的战场上见。】
【希望别是对手】
林欣笑了笑,转身往外走。
她的脚步很轻,像怕踩碎这凌晨最后的宁静,衬衫的衣角扫过沾满露水的野草,带起一串细碎的水珠。
苏飞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又回头看了看老王的羊肉汤店。
锅里的汤还在咕嘟作响,仿佛在熬着这人间无尽的悲欢离合。
他掏出手机,发了条信息:
【目标林欣,更改目标定位,由极具威胁更改至战略合作。另,推荐「花园里」老王羊肉汤,值得一尝】
苏飞的信息发送提示音刚落,巷口的晨雾里突然拱起一团暗红。
那东西贴着坑洼的路面蠕动,拖出的血痕在晨光里泛着粘稠的光泽,像条被斩断的蛇在拼命往暖黄的灯光里钻。
他瞳孔骤缩——那是个女人,或者说曾经是。
她的眼眶是两个黑洞洞的血窟窿,腹腔里的脏器混着碎布拖在身后,每爬一步,碎石子就嵌进被磨烂的掌心。
可她偏生没死透,颈椎以一个违背常理的角度拧着,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嗬嗬声,血沫顺着嘴角一滴滴砸在地上。
【啧】
苏飞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后腰的肌肉瞬间绷紧。
刚才还藏着烟火气的巷子,眨眼就成了修罗场。
下一秒,他指尖微动。后腰那截一直贴着脊椎的黑色圆柱突然震颤起来,像活物般窜到掌心。
那是「万般机巧」,比最浓的墨还黑,黑得能吞掉周围的光线,仿佛把全宇宙的暗物质都揉成了这截三寸长的圆柱。
三载七百八十五正四千三百二十一涧一千二百三沟四千五百六十七穰八千九百零一秭二千三百四十五垓六千七百八十九京九千八百七十六兆个纳米机器人在其中嗡鸣,等待着指令。
【起】
苏飞低声道。
黑色圆柱猛地炸开,化作一片流动的暗潮。
纳米机器人瞬间在他与血人之间织成道无形的屏障,将巷口分割成两个世界——屏障外是清洁工扫地的沙沙声,屏障内只剩血人指甲刮擦地面的刺耳声响。
紧接着,暗潮凝聚成数十柄寸许长的飞剑,剑刃泛着非金非铁的冷光,在他身侧悬成半圆。
【去】
飞剑破空的锐响刺破寂静,精准地钉在血人四肢。
黑剑没入血肉的瞬间,她却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嘶鸣,拖着剑身在地上划出更深的血痕,依旧朝着羊肉汤店的方向挪。
那些剑刃竟在她体内微微震颤,像是刺中了不断蠕动的活物。
苏飞眉峰拧成疙瘩,指尖猛地合拢。身侧的暗潮骤然暴涨,千柄飞剑如暴雨倾盆而下,瞬间将那团血糊的躯体钉成个黑色的刺猬。
剑与剑之间的纳米机器人迅速织成网格,总算把她死死锁在原地。
【拽过来】
网格收紧,将血人悬空拖到面前。直到这时,苏飞才听清那血窟窿里漏出的声音——不是哀嚎,不是诅咒,而是机械般的重复:
【0392……0392……】
他盯着那具躯体,眼神沉得像结了冰。
被飞剑撕裂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碎骨茬顶着血肉往外冒,断指的截面甚至在长出粉红的肉芽。
纳米机器人构成的剑身在她体内滋滋作响,像是在灼烧某种活性极强的组织,可这点损伤,根本赶不上她修复的速度。
【活尸?】
苏飞指尖摩挲着掌心的暗潮。
【还是……实验体?】
【不用安诺药剂,仅靠肉身就可以做到肉眼可见修复伤口,还真是……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