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真君八年,春初,籍田礼之后,拓跋焘携其子拓跋晃、孙拓跋濬,一道微服出行。
牛车缓缓驰行于蜿蜒土路上,路边的树木都抽着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沁人的清香。
远处,几声悠扬的牛铃随风飘来。农户在田间忙碌着,或弯腰插秧,或挥汗耕作。比拓跋焘在籍田礼上的行止更卖力。
这也不奇怪,天子行籍田礼,目的是是劝农,而非昭告天下,躬亲务农。
拓跋濬依偎在车窗旁,眼神掠过一片片田亩,看似稚嫩的脸庞上浮出一丝笑意。
“祖父,我们要去的那几块田就在前方。”
闻言,拓跋焘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温柔地落在儿孙身上。
“一晃眼,濬儿都八岁了,真有个大人模样了。”
言罢,他拍了拍拓跋濬的肩膀。
这孩子过于早熟。
三年前,时年五岁的拓跋濬跟随祖父北巡。
队伍浩荡,旌旗猎猎,马蹄在草原上扬起阵阵尘土。
拓跋濬骑在一匹温顺的小马上,目光锐利,神情之沉稳,远超同龄孩童。
一日黄昏,祖孙俩行至一处部落边缘,恰逢酋帅正押解着一名奴隶,准备施以刑罚。那奴隶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双手被粗大的绳索紧紧束缚,眼中满是绝望恐惧。
一时间,周围聚集的族人议论纷纷,有人说应严厉处罚,有人则说宜宽大为怀。
拓跋濬轻勒缰绳,让小马缓缓靠近。
在问明情况后,他昂然道:“这奴隶今天碰到了我,你应该把他放掉。”
语声虽稚嫩,但语气中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闻言,酋帅一时愣住。他并不识得拓跋濬,但毕竟老于世故,能看出他非富即贵。酋帅遂依言释放奴隶。
不久,消息传到拓跋焘的耳中。
他放下手中的军报,目光深邃地望着远处的小小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笑意:“这孩子年龄虽小,却俨然把自己当作天子。”
这之后,拓跋焘对拓跋濬悉心栽培,拓跋晃的东宫地位也愈发稳固。
“祖父,到了。”拓跋濬指着一丈外的几亩良田。
三人下车后,拓跋焘负手缓行,见那田亩之中已然播种,可见农户稼穑之勤。
“这是什么?”蓦地,拓跋焘见着田边所立的木牌,忙驻足去看。
其上所书之字,歪斜整齐者皆有之,拓跋晃忙回道:“父皇,这是写的农户的名姓。”
“这是何意?”
“这是太仓尚书想出的办法。只要我们让农户在田边标出名姓,有司便能察知谁人懒怠,谁人勤恳。”
拓跋焘颔首道:“是个好办法,宋卿是用了心的。”
他又看向拓跋晃:“采纳良言,你也做得不错,是朕的好儿子。”
少顷,拓跋焘沿着田坎漫步,目光放远,陷入回忆之中:“你知道吧?你先祖父在的时候,我们险些就迁都了。”
“儿子记得。”
神瑞二年(1)时,平城遭逢霜旱,导致秋谷歉收,闹起了粮荒。
彼时,云中、代郡饿殍满地,朝廷极为震骇。九月间,太史令王亮、苏坦便向明元帝提出迁都邺城的建议。对此,群臣多有附议,但崔浩却说,迁都只可解今秋之饥,不过扬汤止沸。
一则,东州之人本无从顺之心,只因国朝之势而不敢造次,若是迁都过去,东州那里分不了多少生民,而鲜卑人一旦与汉人杂居,极有可能水土不服,意志断丧,遭致四方之士的轻辱。
二则,柔然定会趁迁都之机入寇,远在邺城的鲜卑骑士,如何来得及增援?
三则,都于平城,山东倘若有变,骑兵亦可自此轻骑南出,扬威于外,不担心山东叛民不望尘畏服。
四则,再延挨一些时日,等到明春牧草青葱,必有饱腹之乳酪,再嫌不够,还有菜果。
拓跋嗣虽觉有理,但又怕来年收成不善,饿苦了百姓。
崔浩便言,可将穷苦的民户送往山东定、相、冀三州各州去就食,令汉民户出租米以养徙民。
“天佑大魏!第二年秋天,粮足民安,人心安稳。”拓跋焘笑道,“威制中原之计,有赖于方略长远。”
“儿谨记于心。”
“靠天不如靠己,”拓跋焘鼻翼抽动了一下,“什么味儿?”
“父皇,这是绿肥的味道。”拓跋焘道。
“绿肥?”拓跋焘回想了一下,“朕想起来了,是李云从制出的肥,送给了武威。”
“正是那肥料,儿看那绿肥好用,就去姑姑的农庄讨了方子,让百姓也用起来。”
拓跋濬仰头看着拓跋焘,道:“祖父,您不妨再辨一辨,除了绿肥,还有什么肥?”
拓跋焘深深一嗅,摇摇头:“朕说不出来。”
“还有蚕矢、熟粪。”
在民间,农户喜欢把绿肥与蚕矢、熟粪同用,多有获利。
农桑乃一国之本,拓跋晃对此格外看重。
除推广绿肥之外,他又穷尽办法课民稼穑,不令平城内外有闲置之田。
但凡耕田,须用壮牛,但对于穷人来说,拥有一头耕牛无疑是奢侈之事。
东宫里头参谋无数,有人说,应让朝廷派发耕牛,十户一牛,替相耕作;有人说,大魏素有外敌御防,国库难以承受此种负担,应让农户之间互帮互助。
最后,还是李云洲的建议,最合拓跋晃的心意。
“臣以为,太子可让百姓借别人的牛来耕种,自己则以劳力相偿。如此,可一箭三雕。”
李云洲为太医令,因他去岁治好了太子妃的产后病,便与太子较为亲近。那日,李云洲正在给拓跋晃针灸,疗治腰伤。
“哦?怎么个一箭三雕之法?”
“首先,对于朝廷来说,我们不再需要出牛出钱;其次,百姓有牛可用,民田自能丰收;再次,不允百姓以钱相偿,而只能替人耕耘,必能使千里沃土,无一遗废。”
听罢这话,拓跋晃不由拊掌道:“妙计!”
这还是三年前的事。
在那年,拓跋晃发布了“凡耕种二十二亩而芸七亩”和“禁饮酒游戏”等谕令。
数月之后,农户们皆照令课业,一时之间垦田大增,嬉游之民也荡然无存。
三年时日,不过弹指一挥间,平城内外无闲田,百姓再无饥馁之虞。
(1)公元4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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