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明昨日奉命前往水防营办事,因事耽搁未能赶在宵禁前回城,只得在城外找了间破庙将就了一宿。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辗转反侧间竟错过了晨钟。待他匆匆赶到县衙时,日头已近中天,衙门口当值的差役都换过一班了。
“老钱哥回来啦!”王二狗正蹲在县衙门口的台阶上啃着炊饼,见他来了忙不迭地咽下嘴里的吃食,油乎乎的手在衣襟上蹭了蹭,“这都什么时辰了,刚好赶上饭点啊你。”
钱明抹了把额头的汗,没好气道:“我这是去办公事儿,你以为跟你似的整日里游手好闲?”
“得了吧!”王二狗凑上前来,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就水防营、守备营那两步路。我倒着走都不会耽搁这么久,你莫不是半道上遇见相好的了?”
钱明一把拍开他的手:“去去去,不跟你贫了。少爷呢?可曾问起我?”
王二狗摸着被拍红的手背,撇嘴道:“回家补觉去了。昨晚又是他睡得不好,今早又起了个大早。”说着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没啥重要的事儿,咱就别去打扰他了。梁大海那小子新制了个桌球,可稀罕了,咱哥俩打两杆去?”
“桌球?”钱明眼前一亮,“就是前些日子少爷说的那个新玩意儿?走走走!”方才的疲惫一扫而空,拉着王二狗就往衙役们歇脚的偏院跑。
穿过两道回廊,远远就听见偏院里传来阵阵喝彩声。只见梁大海正得意洋洋地站在一张崭新的木台旁,台面上铺着深厚绒布,四周还镶着精致的木框。几个衙役围在四周,正轮流拿着长杆击打那些圆滚滚的木球。
“钱哥来了!”梁大海眼尖,立刻招呼道,“快来看看我这手艺如何?照着少爷给的图纸,足足做了三天呢!”
钱明绕着桌球台转了一圈,啧啧称奇:“好家伙,这氆氇做工比淘宝斋里的还精细!”说着抄起一根球杆,“来,让我试试手气!”
王二狗忙不迭地摆好球:“先说好,输了的请喝酒!”
“怕你不成!”钱明挽起袖子,俯身瞄准。阳光下,那颗白色的母球在绒布上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将堆成三角的彩球撞得四散开来,接着一杆一球,干净利落的一杆收。
院里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
……
张经纬艰难地睁开酸涩的双眼,窗外刺目的日光让他下意识地偏过头去。庭院里传来一阵阵木球撞击的脆响,夹杂着衙役们压低的喝彩声。
“这群王八蛋……”他哑着嗓子嘟囔,伸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自从上月那张桌球台搬进偏院,这帮小子就跟魔怔了似的,连寒冬腊月都不消停。
豆芽捧着铜盆轻手轻脚推门进来,见张经纬醒了,连忙道:“老爷可是被吵醒了?奴婢这就去……”
“罢了。”张经纬撑着床榻坐起身,厚重的棉被滑落,露出单薄的白色中衣。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本就是给他们解闷的玩意儿。”说着朝窗外瞥了一眼,“这大冷天的,倒是一个个精神头十足。”
豆芽连忙取来貂毛大氅为他披上:“老爷这几日都没好好休息,要不要让厨房熬碗参汤?”
“不必。”张经纬拢了拢衣襟,目光落在了桌上的几本书,“横竖也睡不着了,去书房吧。”
书房里,炭盆烧得正旺,豆芽新换香在暖意中缓缓晕开。
张经纬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本用青布包裹的书册,在炭盆旁的红木圈椅里缓缓坐下。指尖触及书页时,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确认门窗都已关严实了。
《南国异闻录》
这虽非朝廷明令禁止的禁书,但毕竟是李载贽私撰的异闻录,若被有心人瞧见,难免要惹来非议。
他轻轻翻开泛黄的纸页,一股淡淡的樟脑味夹杂着霉味扑面而来。书中详细记载着南疆与南诏国的种种奇物:有会发光的“夜明蕈”,食之可致幻三日不醒;有状如人耳的“鬼笑菇”,晒干研磨入药能令人丧失痛觉;更有传说中的“离魂草”,据说服下后魂魄可离体游荡。
张经纬的指尖突然停在某一页上。这里记载着一种名为“忘忧藤”的奇物,生于南诏国瘴气最重的山谷中。藤蔓通体赤红,开紫黑色小花,取其汁液可配制“无忧散”。书中用小楷批注道:“天和年间,有南诏使者献此药于天朝,服之忘忧三日形如身死,醒后前事尽忘。太宗恐乱人心智,命焚其草,绝其种。”
再往下翻,一个醒目的名字让他不得不留意。“梦遗香”,他嘴角微扬,想得比较猥琐。“此香乃南国宫廷特供,闻香者催情生梦。醒后如一夜交欢,精气涣散。”
赛博飞机杯吗?张经纬捧腹大笑。
这时外面的击球声已停了许久,炭盆里的火光也渐渐暗了下来。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便是钱明略显慌乱的敲门声。
“少爷,出事了!”
张经纬迅速将书藏入书架暗格,整了整衣襟:“进来。”他的声音沉稳,却带着几分凝重,“何事惊慌?”
钱明推门而入,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一路跑来的:“之前那个混小子,真去闯高阳楼了!方才巡街的人来报,说看见他提着刀冲进去了。”
张经纬猛地站起身,衣袖带翻了案几上的茶盏:“嘶……我就不该把他放出去。”
“衙门里的弟兄不敢进去,”钱明擦了擦汗,“高阳楼毕竟是石家的产业,咱们的人……要不还是亲自走一趟吧?”
张经纬快步走向衣架,取下狐裘大氅:“把二狗叫上。”
钱明闻言一怔:“少爷,您这是要……”
“捞人。”张经纬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出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