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照在柏油路面上,显得很是清冷。
“啪嗒!”
打火机的声音突兀响起,坐在马路牙子上的男人点燃了一根烟。
苏然侧头看了他一眼,挠了挠头,“真是让我意外啊……我险些以为你是要把那家面馆给扬了。”
“为什么这么说?”楚升深深抽了口,吐了口烟气,不解道。
“欧阳昭雅,上……呃,上上任长生天的右护法了,她的家人,难道不该管制起来吗?说不准还是隐藏的长生天成员呢。”
可楚升却是轻笑了一声,“这是哪来的道理?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面馆老板而已……苏然,江湖规矩,祸不及家人,再说人都死了,做人还是要有底线的。”
“这时候你跟我谈江湖规矩了?”苏然翻了个白眼,“不过真是让我意外,这有些不像你啊。”
“那我该是什么样子?”楚升好奇问道。
两个人就这么挨着坐在空荡荡的马路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绝对的利己主义者,旁人的死活不关你的事,你只需要成为既得利益者的那一方就好了……差不多就是那样吧。”
“这么冷血的评论?听着不太当个人啊。”楚升说道。
“那可不,比狗都要狗啊。”苏然感慨,“走夜路不被人套麻袋一套闷棍打死都没天理了。”
“不过,听着倒确实挺像我的,哈哈哈——”
楚升拍着膝盖大笑。
“这是有什么好自豪的吗?”苏然有些无语,“你就不能稍稍正经点?”
“那我就正经一下。”楚升呼出口烟,烟雾在路灯的光柱下氤氲散开。
“苏然,你觉得管理局与长生天,哪个才是是对的?毕竟,你在两边都待过,而且时间都不长,我想听听你的客观看法。”
苏然没想到楚升会问他这个问题,他手掌抵着下巴思索了一番,开口道:“硬要选一个的话,必然是管理局,长生天的路子太野了,不是一般人能架得住的。”
他停顿了片刻,“可是也不能说长生天完全就是错误的,按着他们的意思,现世终究开始要面对来自异域之外的全面入侵的,当两个世界真正相撞的那一刻,二者存一,终究还是要靠厮杀与硬实力来决定的。”
“我们管理局也是有在努力的啊,方法还更人道主义。”楚升说道,“长生天的手段太过偏激,当他们有所舍弃的时候,未来也同样舍弃了他们……背离人性的结局只不过是化作更加无可救药的野兽罢了。
“我们两方之间的烂摊子已经堆积太久了,糊涂账早就算不清了,彼此间或许一开始只不过是道义与观念上的不同,可如今只会是不死不休,直至一方彻底消亡。”
楚升看向苏然,“那一天快要到来了,或许……不,是一定会死很多人。”
苏然沉默片刻,“……非得走到这一步吗?毕竟现在长生天已经残了,他们短时间翻不起什么浪花了。”
“这种天真的想法还是舍弃得好,苏然,百万的亡魂还在江北市的上空游荡呢,你们同一期的学员中,一百多人没能走到最后,生命留在了异域里……他们有家人在等待着他们,期待着他们归来的那一天,可是终究是等不到了。
“苏然,你说,他们错在哪里?”
“我明白的,就是总觉得,单纯将所有的长生天组织的人都划分到一起,这样的分类方式太过极端了些,还是有很多的人本来并没有错,他们也同样向往着和平与安宁的。”
“谁又不是呢?这不是随波逐流的借口。”楚升将燃烧到尽头的烟蒂掐灭,轻轻一甩,便激射进了远处的垃圾箱中。
“妇人之仁在这个残酷的世界是活不下去的,只有拿起刀剑,去拼,去厮杀,去战斗!才能搏出一个璀璨的明天,争到一丝渺茫的希望。
“简单去区分对错本身就是一种错误,苏然,我不强迫你去做出什么选择来,但是我希望,你在未来的每一次抉择,都是遵从本心,都是无怨无悔的。”
“这很难吧?”苏然有些苦恼,他将蜷着的腿放直,伸展开来,“无论是选择哪一边,人都会去幻想另一边会是如何的风景,并忍不住美化一番,哪怕那一边毫无光彩与艳丽可言。
“……不过,你放心吧,我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我会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哪怕在世人的眼中,它错得离谱。”
“呵,世人?庸人自以为是的搔首弄姿罢了。”
楚升嗤笑,“不要去理会旁人的看法,这个世界上太多愚昧者,并时刻欲要将真正有智慧的人拉入泥沼,与他们同处一处,并讥讽着对方无论如何努力,到头来都和他们这些烂泥一样……
“可是烂泥终究只是烂泥而已,哪怕是暂时将钻石蒙上了一层泥灰,待水流冲刷而过时,钻石的光泽依然无法被遮掩。
“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没试过,又怎么知道是错还是对呢?旁人的阻拦与所谓的规劝,也只不过是失败者猖狂的犬吠而已,听了就是你输了。”
“真是够犀利的说法啊,不过听着还真让人舒畅。”苏然笑道,“倒是感觉燃起来了,想要打十个发泄一下。”
朝着空气挥了挥拳,苏然泄气一般双手撑地向后靠了靠,屁股上下移动了一下……地太冰了,有点冻屁股。
“虽然压马路我没啥意见,但是咱们真要在这儿坐一晚上?”
“我在等。”
“等?是等人吗?”苏然不禁问道。
“确切地说,是在等一个结果,然后再判断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方向。”
楚升高深莫测道。
“结果啊……那要等多久?咱们要不先找个住的地方,总不能在这儿等一晚上吧?”
“谁又知道呢?”楚升极不负责任地笑了笑,“说不准,就是在下一瞬间。”
……
“嗞……嗞嗞——”
“这里是华夏觉醒者管理局,请问您是有什么……”
“呼……嗞嗞……我是……嗞嗞……总局一队队长……嗞……离火……我们受到了袭击,请求支援……远离,远离天山!这里,这里……嗞嗞……这里不正常!嗞嗞……”
声线对照确认,信息源头确认,接线员登时紧张了起来,向高层紧急递出了异常预警。
“喂?离队长,请您仔细说明一下,你们到底遭遇了什么?”
“天山……嗞……这里有……嗞嗞……异域……信号……受到了干扰……长生天的人……那些怪物……嗞嗞……死了,都死了……嗞嗞嗞……哈哈哈……我也会死,我们都会!
“嗞嗞嗞——”
一阵忙音中,接线员愣在了原地,她的心中没来由地恐惧了起来。
“嘿嘿……哈哈哈哈……”
断开了声音从另一头再次响起,可这一次,却明显不是离火的声音。
“来啊,一起来玩吧,这里很有趣呢……诶?你为什么不回话?是不开心吗?
“哈哈哈哈……”
那是宛若恶鬼的低笑声,充满着不怀好意的恶意,像是自地狱中爬出欲要报复世界的厉鬼,扭曲而怪异的笑声在办公室中回荡,一旁几个值夜班的小姐们也听到了,脸上纷纷一片煞白。
……
“死了?”
被从睡梦中紧急召集的队伍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总局地上的某处办公楼中。
因为总局地下一层尚在修缮,所以一些服务型的工作地点便被暂时搬到了这里。
当何来赶到的时候,看到付霜已经到场了。
“十二名接线员,全死了,无一生还。”
“呼……”
何来吐出了一口烟气,脸色很不好看,“死因呢?有发现吗?”
“疑似是诅咒,身上没有任何的伤口,而且周围逸散的灵已经全部消散了,就好像……从根本上被抹去了一般。”
付霜表情严肃,“这样的能力,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监控画面如何?”
“起因是一通电话,对方是正在天山山脉执行任务的一队队长,离火,他向总部发出了求援请示,而且……”
“大概率是已经牺牲了,是吗?”
“……是的。”付霜沉重点头。
“啧!”
何来烦躁地掐灭了烟头,“是掌柜的动的手吧?呵,看来我们还是低估了那个混蛋了,对方是早有准备啊。”
“果然还是太冒险了些,长生天这块毒瘤存在了太久了,想要一朝一夕切除,太过不易。”付霜叹息道。
“不要再抱有这无趣的侥幸心理了,战争已经打响了,早已没有撤退可言。”
何来深邃的目光望着被法医抬走的十二具尸体,她们是那么地年轻,本该有着更璀璨的未来,可如今,却是死在了这里。
死得毫无价值。
“不能让同伴们的牺牲白费,成为笑话。”
何来的声音低沉,仿佛有一团火焰在升腾,即将喷涌而出。
“将这里发生的一切上报给局长吧,一切定夺,看局长的意思。”
“是。”
……
黑夜降临,可是总局地下一层依然灯火通明。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哼着不知名的歌,一袭白裙的少女迈过地面上堆积散落的建材,一步步,走进了已经修缮大半的天工阁。
可是已经没有那个熟悉的健壮老头子迎接着自己了,也不会再有人温柔地冲着她笑,并说上:“来啦,丫头,这次又跑哪儿去玩了,这么晚才回来……”
“叮当……叮当……”
锁链彼此碰撞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工阁中回荡,四下无人,没有谁会这个时间还在这里游荡。
她知道的,但是还是想来看一看。
走过了熟悉的前厅,一路来到了后院的锻造室,一切都是那么地熟悉,可是……人却已经不在了。
女孩嘴里哼着的歌停住了,她久久站在院子里,愣着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后,她走上前,伸出了白皙匀称的手臂。
厚重的金属门被缓缓推开,一股金属与铁锈混杂的气味扑面而来,她不觉得呛鼻,反倒觉得亲切。
“呲——呲——”
锻造室的灯光被打开了,白炽灯亮起,整个占地面积极大的空间自黑暗中呈现。
她一路向前走着,并不做停留。
直到来到了工作间的尽头,撒开的发丝划过鬓角垂在眼前,她低着头看着工作台上琳琅满目的各式工具。
直到某一刻,她伸出手,按下了桌子的一角。
“咔嚓!”
随着一声清脆的清响,齿轮转动的声音响起,台面开始变动,裂开了一个凹槽。
在那里,四把做工质朴,毫无亮点的钥匙安静地躺在那里,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年无人问津。
安静目光复杂,仿佛是回想起了过往的种种。
随后,嘴角露出了一丝甜腻的笑意,取出了钥匙,钥匙环在青葱玉指间转动。
不知名的歌声,再一次随着少女的空灵轻哼声,穿荡开来。
动听而悠扬。
……
“嘀嘀!”
手机信息传来的提示音响起。
望着沉寂夜空的楚升缓缓掏出来手机,看了眼上面的信息,脸上露出了些许的无奈。
随后不久,电话声响起。
“喂?我是……嗯……好……明白……”
挂断电话,楚升长长叹了口气。
拍了拍一旁的青年,“喂,醒醒,来活儿了。”
靠在路灯柱子上打盹儿的苏然猛然被惊醒,迷茫地左右看了看,“啥?开饭了?”
擦着嘴角的口水,睡眼惺忪的苏然茫然地望向楚升。
“饿了的话,夜宵就在飞机上吃吧,走了,咱们该赶往下一站了。”
“这是要去哪儿?这次不坐火车了?”苏然站了起来,跟上了已经走出几步远的男人。
“不坐了,这一次,我们赶时间。”
呼啸的寒风吹拂,路灯将离去的二人身影拉得越来越长,又逐渐模糊,隐入那无边的黑暗之中。
森白的冷光洒下一地辉光,却留不住任何的温度。
群星自夜空中亮起,月轮残缺,在稀疏的云层中时隐时现。
仿佛不忍去看那人间的一幕幕惨剧与注定的悲哀,早早地掩住了双眸。
光秃秃的枝桠随风摇曳,“沙沙”的声音里,宛若在演奏着一曲没有歌词的悲歌,满是萧瑟与寂寥,伴着那伴着路灯的微光远去的身影,直至道路的尽头。
云层开始舒展,于是,就连月光也不见了踪迹。
天地一暗,只有群星的微光闪烁。
像是垂死的亡魂在泥沼中挣扎,却终究无法抵达彼岸。
直至永远、永远……
【第三卷:食殇者之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