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之战,已持续整整两个月。
这场战争如烈焰般席卷东瀛,从初春烧到了盛夏,血水染红了京都四郊,尸体填满了三重壕沟,城墙内外早已寸草不生。
交战期间,战线拉长数十里,越王府大军四面围城,水火不通。
战事却并不急。
徐昭每日督战于东线,亲自领兵冲锋、转运粮草,眼见自军与敌军日日死伤惨重,心中愈发不解。
战线已压至日本皇居外五里,火炮已击碎京都五座城门,数次若强攻一举可破!
可每到临门一脚,越王中军便会传来军令:“缓进,不攻主宫。”
这军令,如一把刀,硬生生斩断了进军之势,也压住了无数将领的热血。
这一夜,徐昭奉召入主帅营帐。
他一身战甲未卸,满身尘土血迹,入帐时沉声行礼:“曾祖。”
徐闻坐于案后,仍穿朝服,神情安宁,一如往日。
他抬眼望孙儿,淡淡一笑:“听说你心里有话,憋了好些日子了?”
徐昭犹豫了一瞬,终于跪下,语带不甘:“曾祖明断如天,孙儿斗胆直言:京都之战,一月前便可破,为何一直拖延至今?”
“此战死者累万,士气耗尽,将心亦疲,孙儿实不明白!”
少年将军是真憋屈,明明可以一举破城,可曾祖却迟迟不拿下京都!
徐闻沉默片刻,抬手示意他起身,又命侍从退下。
帐中只剩祖孙二人。
徐闻负手而立,缓缓踱至军图前,轻轻一指京都城东侧:
“你说,一个月前,我们若一鼓作气破城,会如何?”
徐昭不假思索:“占领京都,俘虏倭皇,天下震动,东瀛尽服!”
“然后呢?”
徐昭答:“依皇命,曾祖得以掌封日本之地,统辖诸藩,将京都列为越王封地。”
“再然后?”徐闻继续询问。
徐昭略一迟疑:“我越王府设府于京都,以明军驻防,设官治理,以大明法制治其民,以武压其地。”
徐闻轻轻点头,转身盯着曾孙的眼睛,语气平静却锋利如刀:
“你说得不错,字字在理,但我问你,我们有多少人?”
徐昭一怔,下意识回道:“前军十八万,其中八万本土精锐,其余为协军与降兵。”
徐闻面色严肃:“协军是什么人?”
“是降附我军之日本大名之兵。”
“那些人,真心归顺吗?”
徐昭迟疑了,没答。
上次就出现佐藤家反叛一事,还是他和父亲西林一起回军讨伐的。
天知道这帮投降的倭寇,还有没有心存不轨的。
莫非祖父是担心有人背后捅刀?
不应该啊!
以如今明军的阵势,对明协军作了万分防备,根本不怕他们突然反叛。
徐闻继续道:“我们越王府,从大明本土调兵,仅八万,你以为打下日本之后,这八万人会留在这里吗?”
“他们会想回故乡,回家探亲,回去守墓祭祖,你去问问他们,谁愿在异国他乡待一辈子?”
中国人自古以来有乡土观念。
这十几万大军,只有八万是从大明本土来的,征服日本后,他们大多人会返回本土。
即便留下一些人驻守,也不会多。
但是,日本有多少军队?
徐闻道:“投降我军的倭寇已有十万之众,若我们一鼓作气早早打下京都,对面三十万大军,至少会投降一半!”
“也就是说,我大明征服日本后,至少还有三十万日本军队!”
“这还不包括关东地区的那些没选边战的日本大名。”
“你猜,等我们撤走大部分人马,留驻不过两三万人,这些人会不会造反?”
徐昭眉头紧锁:“……或许会。”
“如此庞大的力量,若是不削弱,降而复叛该如何?”徐闻直指问题核心。
徐昭听到这里,已渐渐沉默。
他终于明白曾祖的意思了。
徐闻冷笑一声:“这些倭寇会想,大明兵少,越王府势孤,今日降,是权宜,明日起兵,便是复国!他们会毫不犹豫的造反!”
“所以我不破京都,不是不能,而是不该!”
“我要他们明白,这不是一场一月可完的仗,而是一场要打掉他们元气、打碎他们意志的仗!”
“我要日本的大名死够、兵士伤尽,哪怕他们降,也要降得疲惫、降得虚弱、降得再无翻身之力!”
“我要他们自己打烂自己的骨头。”
徐闻一把拉开军帐帘子,指向远处战火未熄的京都方向:
“你以为我会心疼那十万日军在互相伤害?你错了。”
“他们打得越凶,死得越多,对我越王府越好!”
“因为以后你要统治的,不是这京都城,是整个日本!还有这群被削了爪牙的降卒和疲兵!”
徐闻之所以不急着攻下京都,长期打消耗着,就是为了消耗双方力量。
毕竟,明军前锋是明协军,那些投降的日本大名。
让他们消耗对面的日军,双方越打越少,最终元气大伤,再也不会对明军构成威胁。
以后,越王府在日本,也会更好的统治日本全境,包括这些归附的大名。
即便以后削藩,也不会有太大的力量起来反叛。
反正死的都是日本人,徐闻丝毫不心疼。
帐内沉寂了良久。
徐昭仿佛被火烤过一般,额头沁出冷汗。
他从未想过,曾祖并非不进攻,而是从一开始,就把这场仗当成一场削藩与清洗的机器。
他终于明白:破城不是目的!
战争结束后,谁还能活着、谁还能反,是更重要的事。
“让他们自相残杀,打生打死,最后再由我越王府收刀入鞘,坐收其功!”
徐闻不带丝毫感情的说道。
徐昭低声问:“那还要等多久?”
现在双方战死的日本兵,足有十几万,外面全是尸体。
年少的将军良心未泯,于心不忍。
徐闻叹息一声:“拖得差不多了,现在京都内部已无完整兵力,幕府所剩残兵不过数万,是时候决战了。”
经过这两个月的厮杀,来勤王的各路大名被吓跑不少,说什么也不愿再上了。
连西军统帅都怂了,数日坚守不出。
徐闻看向这位越王爵位的继承人,语重心长道:“此战之后,便是安民之战,立威之战,你,准备好了吗?”
徐昭缓缓跪下,低声道:“曾孙……明白了。”
那一夜,徐昭未眠。
他站在东城破口,看着火光中摇曳的京都街巷,思绪万千。
他终于明白,战将看一城,王者看十年。
他的曾祖徐闻,不只是一个征服者,更是一个建设者。
他不是为了一时的胜利而打这场仗,而是为了以后百年的稳定、控制、削藩、建制,才按下了那一把已经架在敌人脖子上的刀。
而他徐昭,作为越王曾孙、作为未来的日本统治者,也要继承这份沉重而冰冷的远见。
他终于知道,战争不是杀人最多的那个赢。
而是,活到最后,谁还站在山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