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荒山的晨光裹着松针的清冽,刚漫过院篱笆时,杨明汐正蹲在灶房门口择野荠菜。
竹篮里的菜沾着晨露,锅里的小米粥滚出细密的泡泡,白汽缠着灶台上的陶碗,连空气里都飘着暖融融的米香。
院外的桃枝上,两只麻雀正蹦跳着啄新抽的芽,忽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撞飞,跟着就是“扑通”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混着撕心裂肺的哭声闯进来。
杨明汐手里的荠菜“哗啦”撒了半地,指尖还沾着泥就往院门口跑。
只见门槛边歪躺着个妇人,灰布衣裳沾满尘土,袖口磨出了毛边,背上用布带捆着个约莫两岁的娃,娃的小脸冻得通红,正揪着妇人的衣领小声哭。
妇人手里还牵着两个孩子,大的是个男孩,约莫五六岁,攥着妇人的衣角,把妹妹护在身后,怯生生地盯着院里的人,眼里满是惶恐——
杨明汐上前,定眼看了好几眼,才发现躺在地上的居然是陆大山的媳妇张大嫂。
千荒山现在虽然没有护卫守卫,但是自从很多年前发生了惨案之后,陆锦棠就安排人员在出入的主要路上放哨盘查,发现异常都会及时处理,所以现在千荒山小院这边,除了杨明汐一家三口,正常是不会有人的。
所以杨明汐也知道不会是坏人,因为坏人根本进不了千荒山小院,就算是长山村的人,没有事情也是不可以随便进入千荒山的,更别说这片中心小院了。
退下来的伤残将士,都是居住在千荒山外围,主要是方便盯梢和农田的管理。
杨明汐看着眼前的场景,稳定了一下心神,“瑶瑶,端点水出来,这里有位朋友晕倒了!”
正在旁边房间研究药丸的陆清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已经探出了头,听到母亲的话音,赶紧拿了杨明汐给她备着的茶水,跑了出来。
杨明汐扶起张嫂子,给她喂了好些水,又掐了人中,张嫂子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汐姑娘!俺、俺可算找着你们了!”张大嫂看见眼前的两人,挣扎着想起身,膝盖却软得发颤,刚撑起来又跌回去,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砸,把衣襟都洇出深色的印子,“俺实在没辙了……除了你们,俺不知道还能求谁啊!”
杨明汐赶紧蹲下身扶住她的胳膊,指尖触到布料下的骨头,硬邦邦的硌得慌。
她瞥见张大嫂脚上的布鞋,鞋底裂了道大口子,露出的脚趾冻得发紫,忙把手里的棉帕递过去:“张大嫂快别跪,地上凉。先起来进院,娃们都冻坏了。”
说着便伸手去牵那个护着妹妹的男孩,声音放得极软,“小朋友别怕,姨给你们拿甜糕吃,刚蒸好的,还热乎呢。”
男孩抿着嘴没说话,却悄悄把妹妹往杨明汐身边推了推,小脸上满是依赖。杨明汐心一软,摸了摸他的头,转身往灶房走,还不忘回头嘱咐:“阿棠,你先扶张大嫂进屋坐下,我把粥再热一热。”
陆锦棠早皱紧了眉,他站在张大嫂面前,目光扫过三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又落回张大嫂泛白的嘴唇上——那是急火攻心的模样,陆大山肯定出事了。
他把四人带进小院堂屋,让他们坐下后,声音比平时沉了些,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张大嫂,是不是大山出了岔子?你慢慢说,别急。”
这话像戳破了张大嫂强忍的情绪,她刚接过杨明汐递来的热粥,还没喝一口就“哇”地哭出声,手一抖,粥洒了些在手上,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攥着陆锦棠的袖口,指节都泛了白:“是……是西北来的人!一个半月前的一个晌午,突然闯进家里,穿着黑衣裳,手里还拿着刀,说大山他、他勾结外敌,不由分说就把人绑走了!”
“勾结外敌?”陆锦棠的眉拧得更紧,指节不自觉攥起——陆大山跟着他祖父很多年,后来跟着他也有快十年了,后来他从边疆抽身时,是陆大山帮他顶起了西北的一切事物,还替他挡了不少外敌的侵犯,怎么可能勾结外敌?
“可有官府的文书?是谁带队来的?”陆锦棠继续问。
“没有文书!啥都没有!”张大嫂抹着眼泪,声音发颤,“那些人凶得很,把家里翻得乱七八糟,还说……还说大山是您的人,要顺着他查您的下落!俺躲在柴房里,听见管家跟他们求情,说您早就不在军营了,他们还骂管家撒谎,说要把亲卫营的人都抓去问话!”
灶房里传来碗碟碰撞的轻响,杨明汐端着一碟蒸糕出来,分给三个孩子。最小的娃捧着糕,小口小口地啃,眼泪还挂在腮边,却忘了哭。
杨明汐蹲在孩子身边,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痕,抬头看向陆锦棠,眼神里带着安抚——昨天夜里,两人还在院角栽了棵樱桃树,说等明年结果,要摘了做樱桃酱,可这平静才刚过一天,就被打得粉碎。
“张大嫂,先把粥喝了。”杨明汐把另一碗热粥递到张大嫂手里,“大山是个稳妥人,不会真出那种事,肯定是有人故意栽赃。你别急,咱们总能想办法。”
张大嫂接过粥,却没喝,只是看着陆锦棠,眼里满是恳求:“十三爷,俺知道您不想再沾陆家军营的事,可大山他……他是您的人啊!那些人就是冲您来的,他们抓大山,就是想逼您回京营!您要是不管,大山他……他怕是活不成了!”
陆锦棠沉默着,目光落在院角那棵刚栽的樱桃树上——树苗还没扎稳根,枝桠上顶着几片新叶,像极了他想抓住的平静生活。
他喉结动了动,忽然抬手按了按张大嫂的肩膀,声音比刚才稳了些:“张大嫂,你放心,大山我不会不管。你先带着孩子去陆大山以前的院子住下,那一片有好几个都是大山带出来,有他们的照顾,你们的安全没有问题。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那您……您要回西北吗?”张大嫂急切地问。
陆锦棠没立刻回答,只是转头看向杨明汐。
杨明汐放下手里的碗,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凉,还在微微发紧。“要去一起去。”杨明汐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温柔却坚定,“咱们说好的,日子要一起过,不管是好日子还是难日子,都得一起扛。你要是一个人回西北,我不放心。”
陆锦棠看着她眼底的认真,心里的挣扎慢慢散了。他反手握住杨明汐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定了神。
他转头对张大嫂说:“我会回西北,但不是现在。先把情况查清楚,再做打算。你今天就带着孩子上山,路上小心,我会让人护送你们过去,你们先住一段时间。”
张大嫂重重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却是松了口气的泪。她捧着粥,终于喝了一口,热粥滑过喉咙,暖了她冰凉的身子。
三个孩子也吃饱了,大的男孩主动牵住妹妹的手,抬头对杨明汐说:“姨,谢谢你们。等我爹回来,我们会还你们的。”
杨明汐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不用谢,你们好好的,就是帮我们的忙了。”
晨光渐渐升高,院里的小米粥香气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形的紧张。
陆锦棠看着张大嫂牵着孩子走出院门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的杨明汐,眼神慢慢变得坚定——他知道,这趟西北之行,必然会掀起更多风浪,但只要杨明汐在身边,他就没什么好怕的。而那梦寐以求的乡村生活,或许要等把这摊浑水理清了,才能真正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