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宫门,陆德宁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宫殿,而后转身走向自由。
街道上,人来人往,市井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她知道,陆家的荣耀不会因她的离开而消逝,而她,也将开始一段全新的人生。
远处,青山隐隐,流水潺潺。陆德宁迎着朝阳,迈出了坚定的步伐。
人生,本就该有起有落,而她,早已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
陆德宁攥着和离书的手微微发颤,踏出宫门时,蝉鸣声骤然变得震耳欲聋。
她望着宫墙上斑驳的光影,恍惚觉得自己像极了笼中耗尽气力的金丝雀,如今虽得自由,却再无力振翅高飞。
正当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往朱雀大街走去时,一道熟悉的笑声忽然刺破暑气。
“阿宁!“
转身的瞬间,陆德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幺婶杨明汐身着靛蓝劲装,腰间的陆家军令牌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身后停着一辆装饰简朴的马车,车辕上还系着她离家时最爱的那匹雪青马。
女子足尖轻点,几个起落便跃至她面前,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凌乱,却掩不住眉眼间张扬的笑意:“怎么,以为陆家真要把你丢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陆德宁喉间发紧,看着杨明汐从怀中掏出的密信
——是兄长陆德博的笔迹,字里行间浸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陆家女儿,纵入虎穴,也当全身而退。若有人敢折你羽翼,我便踏平这九重宫阙。”
信纸边缘还留着些许墨渍,似是落笔时太过用力。
她这才想起三日前兄长回朝述职时,曾在她宫门前驻足良久,后来进宫和她叙了一会旧。
当时她只当是寻常兄妹关切,如今想来,那双素来冷峻的眼睛里,分明藏着滔天怒意。
“上车吧。“杨明汐不由分说地将她推进马车,掀开帘子的刹那,陆德宁呼吸一滞
——车厢内堆满了她留在陆府的物什:幼时临摹的《女诫》,被她涂得乱七八糟的画卷,还有母亲在她要入宫时为她缝制的藕荷色披风。
最显眼处,是那把陪伴她多年的软剑“青鸾”,剑鞘上缠着的红绸已微微褪色,却是煦哥哥出征前亲手系上的。
“阿博说,你若愿意,陆家军随时听你调遣。”杨明汐靠在车辕上,随手摘下路边的柳枝把玩。
“什么江山社稷,什么朝堂制衡,在陆家眼里,都比不上你半分。”
她忽然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狡黠,“倒是那陈皇后,昨儿个被人发现她父亲在漕运上动手脚的证据,这会儿御史台的折子怕是堆得比宫墙还高了。”
马车缓缓前行,陆德宁望着窗外掠过的宫墙飞檐,忽然轻笑出声。
原来她自以为的深明大义,不过是将自己困在虚妄的枷锁里。
陆家的脊梁,从来不是靠牺牲女儿来支撑;而她心心念念要保全的情分,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值得她放弃整片天空。
暮色渐浓时,马车停在城郊的小驿站。
杨明汐跳下车,变戏法似的掏出个油纸包:“你最爱吃的桂花糕,我特意绕了三条街买的。”
月光洒在她眉梢,陆德宁突然想起许多年前,她们也是这样坐在陆府的墙头上,一边分食糕点,一边看着星空畅想着江湖。
“阿宁,接下来想去哪儿?”杨明汐掰下一块糕点塞进她嘴里,“是回陆家重整旗鼓,还是去江南看你心心念念的烟雨?”
陆德宁咬着香甜的桂花糕,望着天际一轮明月,心中的阴霾渐渐消散。
她忽然明白,真正的羁绊从不需要委曲求全,就像此刻身后那辆马车,永远会在她需要时,载着她奔赴下一场山海。
重新坐上马车的陆德宁,攥着丝帕的指尖微微发白,夜空中蝉鸣聒噪,却掩不住寝殿里陈皇后那番尖酸话语的余音。
马车上鎏金香炉中青烟袅袅,恍惚间竟与那日御花园中的柳絮重叠
——彼时她刚及笄,身着鹅黄襦裙追着漫天飞絮嬉笑,煦哥哥从廊下转出,衣袂带起的风正巧将她鬓边的银蝶步摇拂落在地。
“当心。”少年弯腰拾起簪子,指尖擦过她手背时的温度,比此刻鎏金暖炉里的炭还要灼人。
她又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里:
三日前,大哥陆德博走后,她独自坐着发呆。
“姑娘?”侍女春桃的轻声唤问惊散了回忆。
陆德宁望着铜镜里日渐憔悴的面容,凤冠霞帔的倒影与记忆里煦哥哥亲手为她披上的藕荷色披风交织。
自入宫那日起,她便知这九重宫阙不是良配佳偶的归宿,可看着煦哥哥登基后被奏折压弯的脊背,看着他在早朝后独自对着舆图皱眉,她终究狠不下心将陆家军符攥在手中制衡。
“去把妆奁里那支并蒂莲簪取来。”她忽然开口。
春桃愣了愣,那是萧承煦登基前差人送来的定情信物,陆德宁从未佩戴过。
簪子上的珍珠已有些失色,却依旧能想起他将簪子别在她发间时说的“待山河安定,必以十里红妆迎你”。
前日陈皇后当众打翻她亲手为皇上熬的药,瓷碗碎裂声惊飞了檐下白鸽。
“陆家女儿当如铿锵玫瑰,不是这等柔柔弱弱的菟丝花。”陈皇后踩着满地碎片逼近,“皇上要稳固朝局,自然要娶能带来十万铁骑的世家女。”
这话字字如刀,却比不过皇上站在丹陛之上欲言又止的眼神——那里面有愧疚,有无奈,却独独没有能撕破朝局桎梏的勇气。
深夜的宫墙下,陆德宁将写好的和离书叠成方形,又从袖中取出一枚刻着“宁”字的虎符。
她记得父亲临终前将虎符塞在她手中的场景:“阿宁,陆家世代忠良,但为父更盼你能平安喜乐。”
如今看来,唯有交还虎符,以陆家女儿退婚为朝堂让步,才能让皇上不必在江山与她之间煎熬。
晨光初露时,陆德宁换上了入宫前的素色襦裙。
春桃捧着行囊欲言又止,她却笑着将并蒂莲簪别在春桃发间:“替我去看看江南的烟雨,那里该是落英缤纷了。”
踏出宫门的刹那,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攥紧腰间的玉佩
——那是煦哥哥儿时随手送她的,此刻温润依旧,却再也照不进这深宫沉沉的日光。
远处传来打更声,陆德宁最后望了眼巍峨宫阙,转身隐入晨雾。
她知道,这场始于年少心动的情事,终将在江山社稷的权衡里,化作史书上寥寥几笔的“陆氏女请辞婚约,归乡静养”。
而那个会为她折下第一枝杏花的煦哥哥,也永远留在了那个柳絮纷飞的春日“阿宁,想好了要去哪里了吗?”幺婶杨明汐的声音传来,打断了陆德宁的回忆。
“幺婶,春桃的马车已经去了江南,我……我想去新云府的海边,看云卷云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