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缠在雕花木窗上,陆德宁跪在丹墀下,望着自己沾湿的裙摆,又陷入了回忆里:
绣着金线的牡丹纹在雨水中晕开,像极了半月前选秀时,陈皇后鬓边那支沉甸甸的赤金步摇。
陈皇后看着跪在眼前的秀女,很是高兴的样子。
“抬起头来。”
陆德宁依言抬眸,正对上陈皇后清冷却锐利的目光。
这位在后宫专宠六年之久但一直没有子嗣的新皇后,指尖缠着念珠轻轻摩挲,檀木香气混着沉香,将整个坤宁宫熏得令人窒息。
“生得倒有几分像......”陈皇后忽然轻笑,念珠重重磕在扶手上,“就封个美人吧。”
陆德宁叩首谢恩时,听见身后传来窸窣响动。
余光瞥见角落阴影里,身着玄色龙袍的男子倚着蟠龙柱,修长手指把玩着腰间玉佩,目光似有若无扫过她的侧脸。
第二天被传侍寝,陆德宁裹着猩红锦被抬进乾清宫。
烛火摇曳间,皇帝指尖挑起她的下颌,声音带着几分戏谑:“陆卿家的侄女,倒比奏折有趣。”
陆德宁垂眸不语,只觉颈间龙涎香愈发浓重。
皇帝忽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温热的呼吸喷在耳畔:“朕偏要看看,这满朝文武的谏言,能比你娇啼求饶动听几分。”
一场欢爱过后,新帝才恢复了以前煦哥哥的样子,“宁儿,让你久等了,委屈我的宁儿了。”
此后半月,陆德宁的位份如同春日疯长的藤蔓,从美人到淑仪。
皇帝夜夜留宿她这里,除了十五的那一夜。
每日清晨,各宫嫔妃请安时,她总能在众人嫉恨的目光里,望见陈皇后隐在珠帘后的冷笑。
昨天刚被陈皇后罚跪惩罚,又被姑母太皇太后所救,晚上虽然皇上没有留宿她这里,却给她送了一支带着晨露的白玉兰。
今日,陆德宁去长春宫问安归来,行至回廊转角,正撞见皇帝与太皇太后并肩而行。
她忙敛衽行礼,发间新赐的东珠步摇轻轻晃动,跪在丹墀下,望着自己沾湿的裙摆发呆。
“起来吧,无需多礼,地上潮湿……”
擦肩而过时,太皇太后忽然驻足,声音漫不经心:“淑仪娘娘的位份该动动了吧!”
陆德宁指尖微颤,垂眸盯着青砖缝隙里的青苔。她自然懂得这话中的深意
——半月前父亲深夜入宫,密报西北战事吃紧,朝中以陈丞相为首的保守派力主议和。
以她幺叔陆丞相一派则主战,而皇帝,显然需要她这枚棋子,在后宫掀起波澜。
“是该动动了,贵妃吧!”皇帝随意的道。
“哀家瞧着,”太皇太后慢条斯理转动着翡翠扳指,“御花园的芍药该开了。贵妃既得圣宠,明日便代哀家主持赏花宴吧。”
陆德宁再次行礼,抬头时正与皇帝目光相撞。
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转身时龙袍扫过她的裙角,带起一阵裹挟着龙涎香的风。
夜雨又至,陆德宁倚在椒房殿窗前,望着雨幕中影影绰绰的宫墙。
父亲临行前的话犹在耳畔:“陛下需要一个借口,一个能让主战派重掌朝堂的借口......”
她轻抚过鬓边金钗,忽然轻笑出声。窗外雨打芭蕉,倒比那日选秀时的琵琶声更清脆几分。
这深宫里的每一步,原都是棋盘上早已落定的棋子,而她,不过是皇帝手中最锋利的那枚。
暮春的日光斜斜照进寝殿,陆德宁倚在金丝楠木榻上,手中的书卷已经半日未曾翻动。
殿内沉香袅袅,窗棂外的玉兰树簌簌落着花瓣,红墙黄瓦将喧嚣隔绝在外,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自晨起梳妆完毕,请安归来,她便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铜镜里映出她素净的面容,月白襦裙上只绣着几枝淡竹,发间除了一支白玉簪子再无多余装饰。
曾经,她也想做这宫里最耀眼的明珠,女官之首,掌着后宫大小事务,连皇后见了她都要礼让三分。
可现实却如此残酷,还没有获得如此的荣光呢?自己却变成了悬在陆家头顶的利刃。
“娘娘,圣旨到——”尖细的嗓音刺破寂静。
陆德宁缓缓起身,青丝如瀑垂落肩头。
她跪迎圣旨时,余光瞥见传旨太监那张带着意味深长笑容的脸,心中已然明了。
果然,皇上把自己的位份提到了贵妃。但那赏赐,却还不如以往的丰厚。
待太监离去,陆德宁依旧跪在冰凉的地砖上,思绪却飘回了多年前。
那时陆家还未如此显赫,父亲只是个小小的校尉,兄长们也都在军营历练,只有祖父是个四品将军,曾祖父倒是一品骠骑大将军,不过常年驻守边关。
是她,她的幺婶,凭借着过人的聪慧与胆识,一步步从农女做到女官,还辅助陆家男儿,为陆家打开了通往权力巅峰的大门。
而后,曾祖父退位让贤,祖父封辅,幺叔拜相,父亲和其他叔伯都是正三品将军,兄长们亦是如此,都在军中崭露头角,一时间,满朝文武皆惧陆家势大。
“阿宁。”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大哥陆德博大步走进来,玄色官袍上的暗纹在光影下若隐若现。
他看着跪坐在地上的妹妹,眼中满是心疼:“皇上的旨意,你都知道了?”
陆德宁点点头,起身时身姿依旧挺拔:“我的位分升上来了,陆家该有人退了。大哥,这朝堂,终究是容不下我们一家独大。”
“可为何是你?你受委屈了?”陆德博握紧了拳头,“我去求皇上,哪怕辞官归隐,也不能让你受委屈!”
“大哥糊涂!”陆德宁转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祖父是首辅,幺叔是丞相,若他们其中一人离开,朝堂必将大乱。
至于叔父那些将军们,正是朝廷需要的时候。唯有我,看似风光,实则于大局无碍。”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卷起满地的玉兰花瓣,如同一场无声的雪。
陆德宁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宫墙,轻声说道:“这些年,我虽身在宫外,但却见多了宫里的兴衰荣辱。
太皇太后就是最好的例子。
陆家能有今日,已是幸事。如今适当放手,才能保得长久。”
陆德博沉默良久,终是叹了口气:“阿宁,你总是如此通透。只是苦了你......”
“不苦。”陆德宁回头,嘴角扬起一抹浅笑,“这才半个月,我就厌倦了这红墙里的日子。此番离去,倒像是得了解脱。”
暮色渐浓,陆德宁开始收拾行囊。她将那些华服首饰尽数留下,只带走了几身素衣和一卷诗书。
三日后的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在宫墙上时,她悄然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半个多月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