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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历史军事 > 安史之乱:我为大唐改命 > 第767章 四千零五十三家‘惠民书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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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7章 四千零五十三家‘惠民书坊\\’

当风尘仆仆、形容枯槁却眼神依旧锐利如刀的“毒蝎”杜邪,带着鲜于仲通的密信和沉甸甸的重礼,历经九死一生,穿越崇山峻岭和裴徽游骑的封锁线,终于抵达南诏国都太和城(今云南大理附近)时,他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

他敏锐地捕捉着南诏宫廷内外的一切信息。

很快,一个更重要的消息传来:成都“延王小朝廷”成立,杨国忠派出的使者已经启程,正携带着正式的国书奔赴太和城!

杜邪那双细长的眼睛瞬间眯起,寒光一闪即逝。

他立刻调整策略,将鲜于仲通个人“投靠”的筹码,与杨国忠代表“延王朝廷”的“官方背书”筹码巧妙地捆绑在了一起,价值陡然倍增。

他利用等待杨国忠使者的时间,不动声色地在南诏权贵中活动,将两份筹码的分量渲染得无比诱人。

数日后,宏伟的南诏王宫沐浴在高原清澈而强烈的阳光下。

宫殿依山而建,气势磅礴,巨大的石柱上雕刻着繁复的本地图腾与受中原文化影响的云纹龙饰。

殿内,名贵的沉水香在兽形香炉中静静燃烧,青烟袅袅,氤氲缭绕,带来一丝宁神的气息,却压不住殿中无形的暗流涌动。

正值盛年的南诏王阁罗凤,魁梧的身躯包裹在华丽的王袍之中,端坐在镶嵌着红蓝宝石的乌木王座上。

他面容刚毅,线条如刀劈斧凿,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如刀,此刻正深沉地审视着杜邪献上的珍宝——璀璨的明珠、温润的翡翠、寒光闪闪的宝刀,以及那份言辞恳切、条件诱人的密信。

随后,他的目光落到了刚刚由杨国忠使者崔景送达的、盖着“监国行玺”的国书上。

国书以更加“正统”的官方口吻,确认并扩大了鲜于仲通的许诺,姿态放得更低,条件开得更高,俨然将南诏视为平起平坐的重要盟友。

清平官(宰相)段俭魏,这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蓄着三缕长须的智者,如同影子般侍立在王座侧后方。

他微微倾身,声音低沉而清晰地传入阁罗凤耳中:“大王,鲜于仲通,反复无常之豺狼也,两次背信弃义,兴兵犯境,血仇未雪;杨国忠,更是祸乱李唐根基之奸相,臭名昭着。”

“此二人,心性卑劣,毫无信义可言。与其结盟,无异于与虎狼同榻,与毒蛇共舞。其盟约,纵然条款诱人,亦是流沙之基,镜花水月,随时可能崩塌反噬。”

阁罗凤缓缓放下国书,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地敲击着王座冰冷的、镶嵌着象牙的扶手,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笃、笃”声,在空旷寂静的大殿中回响。

他的目光越过洞开的殿门,投向殿外苍翠雄浑、云雾缭绕的点苍山,眼神深邃,仿佛要将那巍峨的山峦看穿,思绪如洱海的波涛般翻腾汹涌。

“段卿所言,句句切中要害。”阁罗凤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而极具穿透力,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每个字都仿佛敲在人心上。

“鲜于老狗!天宝年间两次兴兵,践踏我南诏河山,屠杀我子民,焚毁我城池,累累血债,不共戴天!杨国忠,更是此獠在朝中的靠山,一丘之貉!此二人,皆是我南诏死敌!”

他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出鞘的利剑,眼中精光暴涨,一股深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忧虑与忌惮喷薄而出:“然!时移世易!强敌已非李唐!裴徽此獠!”

阁罗凤猛地站起身,沉重的王袍带起一阵风,他几步走到大殿中央悬挂的巨大西南舆图前,手指重重地戳在中原的位置,仿佛要将其洞穿:“此人非李唐那些昏聩守成之辈可比!其崛起之速,如雷霆万钧!其手段之酷烈,前所未见!废世家门阀,收土地军权,整军经武,革新吏治!其麾下铁骑,横扫河北,威震中原!其志岂止于中原一隅?其野心,恐欲吞并八荒!若让其荡平北方,整合中原之力,挟那摧枯拉朽的雷霆之势南下……”

他霍然转身,鹰目如电,扫过段俭魏和殿内几名心腹将领的脸,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压迫感:“我南诏,偏居西南一隅,山川虽险,能独挡其锋芒否?能独善其身否?唇亡齿寒!裴徽若定鼎中原,下一个目标,必是我等藩国!”

他再次指向舆图,手指沿着剑南道南部划过:“鲜于仲通和杨国忠,固然是豺狼,是仇寇!但此刻,他们却是挡在裴徽那柄即将斩落的利剑与我南诏之间,最虚弱、也最急迫的两面肉盾!与他们结盟,实乃借势而为!”

阁罗凤的声音充满了枭雄的决断与冷酷的算计:

“一则,可借‘延王’这面破烂却仍有几分旧时余威的旗帜,名正言顺出兵!堵住悠悠众口,免去天下人‘趁火打劫’之讥!此乃‘奉诏讨逆’,占据大义名分!

二则,让鲜于仲通、杨国忠与裴徽先行在蜀中、在黔中厮杀!让他们互相消耗,流尽最后一滴血!待其两败俱伤,便是我南诏坐收渔利之时!

三则,”

他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重重地点在泸州、戎州(今四川宜宾)乃至更富庶的蜀地边缘,“这些膏腴之地,连同贯通南北的商路、岁岁不绝的巨额贡赋,都将唾手可得!此乃天赐良机!失不再来!”

段俭魏沉默片刻,深邃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了然与隐忧,他捻须沉吟道:“大王深谋远虑,洞悉全局。此计确为当下上策。只是……这盟约根基,终究是仇雠之间的相互利用,脆弱如纸。须防其反噬,更须防裴徽识破此计,反戈一击。”

阁罗凤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声,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狠厉与狡黠:“流沙又如何?纸约又如何?只要在它坍塌、撕碎之前,我们拿到足够多的土地、人口和财富,并准备好下一块更稳固的踏脚石即可!

“鲜于仲通、杨国忠想利用本王做他们的打手?焉知本王不是在利用他们做我南诏的挡箭牌和垫脚石?!”

“传令下去,召集各部诏主、大军将!本王要让他们明白,我们此番出兵,不是去帮鲜于老狗,而是为了南诏的未来,为了子孙的基业,去‘助唐平叛,共御国贼’!”

……

……

数日后,庄严肃穆的南诏王宫正殿内,巨大的牛油火把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映照着墙上狰狞的图腾和武士们肃杀的面容。

各部诏主、大小军将济济一堂,甲胄鲜明,刀枪林立,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金属和雄性荷尔蒙混合的气息。

阁罗凤身着全套戎装,立于丹陛之上,如同战神临凡。

他目光如炬,扫视全场,深吸一口气,声如洪钟,带着金石之音和强烈的感染力,在巨大的殿堂内轰然炸响:

“诸卿!各部勇士!”声音压下了所有嘈杂。

“中原板荡!神器蒙尘!逆贼裴徽,狼子野心,弑君篡位,祸乱天下!其兵锋所向,血流漂杵,生灵涂炭!李唐三百年基业,危如累卵!”

他停顿,让悲愤的情绪弥漫,随即话锋扬起,带着希望:

“幸赖!天命不绝李唐!上苍庇佑!延王陛下(李玢),太宗皇帝之血脉,于成都承继大统,正位监国!延续社稷,重振朝纲!此乃天下正朔所在!”

他语气转为沉重,带着追忆与恩义:

“我南诏,自先祖细奴逻受大唐太宗皇帝册封,世代恭顺,受天朝册封之恩(尽管天宝年间是血仇,但名义上阁罗凤之父皮逻阁确曾被玄宗册封为‘云南王’),君臣之义,山高海深!此情此义,天地可鉴!”

“今逆贼裴徽,不仅篡夺李唐神器,其凶焰更欲席卷宇内!若让其得逞,非但中原万民永堕地狱,我西南藩篱亦将被其铁蹄踏碎!祖宗基业,子孙福祉,将毁于一旦!”

声音陡然拔高,充满力量与决绝:

“值此危亡之际!陛下(李玢)明鉴万里,颁下讨逆诏书!命我南诏,兴仁义之师,助讨国贼!复藩臣之礼,亦保西南之安!此乃大义所在!亦是上天赐予我南诏存续、壮大之良机!”

他猛地抽出腰间象征王权的铎鞘弯刀,寒光四射,直指苍穹:

“本王!奉诏讨逆!卫我南诏!尔等!可愿随本王,提兵北上,共襄义举?!用敌人的鲜血,浇灌我南诏的沃土!用手中的刀剑,为子孙搏一个万世太平?!”

这番以“大义”为旗帜,巧妙包裹着开疆拓土、掠夺财富的私利,并极力渲染裴徽威胁的煽动性演说,如同烈火烹油!

加上阁罗凤平素在军中的无上威望,瞬间点燃了大部分将领的野心与血气!

那些曾参与天宝战争、对唐军怀有刻骨仇恨的老将,眼中也燃起复仇与掠夺的火焰;年轻的勇士们更是血脉贲张,渴望建功立业!

“愿随大王!!”

“讨伐国贼!护卫南诏!!”

“杀!杀!杀!!”

参差不齐却汇聚成惊雷般的呼喝声浪,在殿宇梁柱间猛烈冲撞,震得火把都为之摇曳!

少数心存疑虑或更重信义的头领,在这狂热的浪潮面前,也只能将话咽回肚里,沉默地低下了头。

阁罗凤看着群情激奋的场面,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地点最终选在洱海西岸一座属于王室、位置极其隐秘的贵族庄园。

这里三面环山,一面临水,仅有狭窄水道与外界相连,易守难攻。

夜色如浓稠的墨汁,沉甸甸地泼洒下来,吞噬了天地间最后一丝光亮。

点苍山巨大的轮廓在黑暗中沉默地蛰伏,如同亘古的巨兽,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

洱海失去了白日的清澈与波光,水面在无星的夜幕下泛着一种深不见底的、幽暗的磷光,如同无数窥伺的鬼眼,随着阴冷潮湿的风起伏,发出低沉的呜咽,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和庄园的基脚。

庄园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皆是阁罗凤最精锐的“罗苴子”武士。

他们身着吸光的黑漆皮甲,腰挎锋利的铎鞘弯刀,如同融入夜色的雕像,只有偶尔转动时,眼神在黑暗中掠过鹰隼般锐利的寒光,警惕地扫视着任何一丝可疑的声响——掠过草尖的风声、远处林枭的夜啼、甚至是湖水不安的涌动。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裹挟着湖边特有的水腥味、泥土的腐殖气息,以及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般的紧张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庄园深处,一间特意选定的临水大厅。

所有窗户都被厚重的黑绒布帘严密遮挡,只余下大厅中央一张沉重的乌木长条桌案旁,几盏粗大的牛油灯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照亮桌案和围坐的三方代表,将他们的身影扭曲地投射在墙壁和帘幕上,如同鬼魅。

光晕之外,是深不可测的黑暗。桌案上,摊开着一卷制作考究的羊皮盟书草案。

三方代表终于落座,气氛凝重得如同凝固的冰湖:

南诏方:清平官段俭魏。他坐在主位(代表阁罗凤),约五十岁,面容清癯,三缕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

身着南诏高级官员特有的深蓝色绣繁复银线日月星辰纹礼袍,气度沉凝如山岳。

他双手交叠置于腹前,指节修长有力,眼神深邃平和,如同波澜不惊的千年深潭,将所有的算计与情绪都完美地隐藏在那份令人捉摸不透的平静之下。

只有当他目光扫过盟书草案上某些关键条款时,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极快、极锐利的权衡光芒。

“延王小朝廷”方:密使崔景。他坐在段俭魏左侧,是杨国忠的心腹。

一个面色苍白、眼袋浮肿的干瘦中年人。

他穿着象征唐廷高官的绯色官袍,但这华贵的袍子在他身上显得异常宽大不合体,皱巴巴的,下摆和袖口甚至还沾着沿途未能掸尽的泥点与草屑,透出一种仓促狼狈和底气不足的虚浮。

他努力挺直佝偻的腰背,想要维持“天朝上使”的威严,但微微颤抖的手指(他正无意识地捻着官袍一角)和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在昏黄灯光下暴露无遗。

他对这阴森的环境和门外那些沉默如铁的南诏武士充满了恐惧。

鲜于仲通方:“毒蝎”杜邪。

他坐在段俭魏右侧,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毫不起眼的青衫,平凡无奇的面容在跳动的、明暗不定的烛光下显得更加模糊不清,仿佛随时会融入阴影。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背脊挺直却毫无僵硬感,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只有那双细长的眼睛,偶尔抬起,掠过桌面上的盟书草案和对面两人时,才会闪过一丝冰冷、锐利、如同淬毒匕首般的光芒。

他面前放着一个同样不起眼的深灰色布包,布包一角,隐约露出一个沉重的、黄铜包裹的棱角——那是鲜于仲通的节度使印信。

他的双手自然地放在桌下膝上,手指微微蜷曲,似乎随时准备应变。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

沉重的空气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段俭魏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清晰地穿透压抑的空气:“崔使者,杜先生。王命在身,事态紧急,闲言虚礼尽可省去。盟约核心条款,各方想必早已了然于心。今日歃血为盟,当求同存异,目标一致——共击首要大敌裴徽。”

他刻意加重了“首要大敌”四字,鹰隼般的目光缓缓扫过崔景和杜邪的脸,带着审视与无形的压力。

崔景仿佛被这目光刺了一下,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颤。

他连忙清了清干涩的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威严庄重,却难掩一丝尖利和虚飘:“段清平官所言极是!极是!我家陛下心怀天下苍生,为除裴徽此等祸国殃民之巨贼,当不拘小节,广纳忠义!南诏出兵,乃奉诏讨逆,上合天心,下顺民意!功在社稷,彪炳千秋!”

他看了一眼盟书草案上关于战后割让泸州、戎州及剑南道南部大片土地、商路控制权以及巨额岁贡的条款,嘴角难以抑制地微微抽搐了一下,仿佛心在滴血。

但想起杨国忠“舍卒保车”、“空口许诺”的严厉指示,他强压下那份被割肉般的痛感,挺了挺胸脯,用尽量平稳的语气接道:“至于战后酬庸……朝廷,自当论功行赏,必定……兑现承诺。”

那“必定”二字,说得有些飘忽,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说服的敷衍。

杜邪一直低垂的眼帘这才缓缓抬起,目光如同冰冷的银针,先是在崔景那张强作镇定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看穿了其内心的虚弱,然后才转向段俭魏。

他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如同砂纸在粗糙的木头上缓缓摩擦,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质感:“段大人深明大义,洞察时局。崔使者代表朝廷,气度恢弘,以大局为重。我家主公,唯朝廷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他话锋陡然一转,变得异常尖锐直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逼迫:“然!军情如火,瞬息万变!盟约之根基,在于南诏承诺——两月之内,出兵五万精锐之师!自姚州、巂州出击,袭扰裴徽黔中、巴蜀结合部之侧翼,务必牵制其入蜀之主力,使其首尾不能相顾!此乃生死攸关之节点!不知段大人,对此时限与兵力数额,可能确保无误?”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段俭魏,仿佛要刺入对方灵魂深处,寻找任何一丝犹豫或推诿。

段俭魏神色纹丝不动,如同戴着一张完美的面具。

他迎着杜邪的目光,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磐石般的坚定和一丝微妙的提醒:“南诏儿郎,一诺千金,言出必践!两月之期,五万披甲控弦之士,必准时陈兵于姚州、巂州之野,旌旗所指,令裴贼侧目!”

他微微一顿,目光转向杜邪,变得锐利如刀锋:“然!大军未动,粮草先行。五万大军远征,人吃马嚼,消耗如山!后续粮秣辎重之接济,自南诏境内至关隘前线之通行无阻,此乃鲜于大使之责!盟书之上,必须载明条款细则,权责分明,不可有丝毫差池疏漏!若有延误,军法如山!”

最后四字,他说得斩钉截铁,重若千钧。

杜邪缓缓点头,动作幅度极小,却带着一种蛇类般的精准:“段大人所虑周详。主公已严令剑南道南部各州县倾力筹措粮草军资,并开放所有指定关隘通道,确保贵军补给畅通无阻。此责,我家主公责无旁贷。”

他话锋再次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阴冷的暗示:“然!兵者,凶器也;战者,危事也。为坚定盟约,震慑那些心怀叵测、首鼠两端之小人,杜绝临阵变卦、背信弃义之可能……”

他故意没有说完,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崔景和盟书,最后落在那几盏摇曳的牛油灯上。

崔景被杜邪那一眼看得心惊肉跳,仿佛被毒蝎尾针蛰了一下,立刻接口,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尖利:“正是!正是此理!正需歃血为盟,昭告天地鬼神!以我等三方的精血为引,立下重誓!以示我等同心戮力,共诛国贼裴徽之不二决心!若有违背,天诛地灭,人神共戮!”

他急于用这古老的仪式来驱散内心的恐惧,并试图用誓言捆绑住最让他不放心的南诏一方。

段俭魏面无表情,心中冷笑。

杜邪眼神依旧冰冷,无动于衷。

三方在这一点上,基于各自不同的算计和恐惧,竟达成了诡异的“共识”。

再无异议。

沉重的盟书正本被郑重地铺展在乌木桌案中央。

羊皮卷在昏黄灯光下泛着柔韧的光泽。上面用三种文字(汉文、南诏文、以及一种双方确认的契约符号)详细罗列了所有核心条款:确认裴徽为共同死敌;

南诏出兵五万、时限、目标区域;

鲜于仲通一方提供粮道、关隘通行及蜀中策应;“延王朝廷”的官方认可与战后名义封赏。

以及那份秘而不宣、用特殊密语写就的附件——关于战后泸州、戎州等地及商路控制权的瓜分细则,还有阁罗凤获得“云南王”独立封号、鲜于仲通裂土蜀南的肮脏交易。

仪式开始。

沉重的厅门被推开,一股阴冷的湖风卷着更浓重的水腥味涌入,吹得灯火剧烈摇曳,墙上鬼影幢幢。

两名面无表情、肌肉虬结的“罗苴子”武士,拖拽着一只被绳索紧紧捆绑、不断呜咽挣扎的黑色獒犬进入厅内。

此犬体型硕大,毛色纯黑如墨,在灯火下油光发亮,一双充满恐惧和野性的眼睛在昏暗中发出幽光。

它的出现和绝望的呜咽,让崔景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不由自主地后缩,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去,豆大的汗珠滚落。

段俭魏依旧端坐,眼神古井无波,仿佛眼前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器物。杜邪则微微眯起眼,冷漠地注视着,如同在看一块木头。

一名武士面无表情,手起刀落!锋利的铎鞘弯刀划过一道凄冷的寒光!

“嗷呜——!” 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嚎戛然而止!

滚烫的、带着浓烈腥气的黑狗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大部分精准地喷溅进桌案旁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硕大的青铜酒樽之中!

少量血滴溅落在羊皮盟书边缘和桌案上,如同几朵绽开的、邪恶的黑红色花朵。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熏香,弥漫在整个大厅,令人闻之欲呕。那无头的犬尸还在神经质地抽搐着。

段俭魏率先起身。

他步履沉稳地走到酒樽旁,拿起一支早已备好的、打磨得锃亮的银针(以示无药无毒),毫不犹豫地蘸取那混合着浓稠黑狗血的酒液,然后郑重地涂抹在自己略显苍白的嘴唇上。

一股浓烈的铁锈味和腥臊味直冲鼻腔,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随即,他拿起南诏王阁罗凤的金印(一方雕刻着龙蛇图腾、沉甸甸的金印),稳稳地、用力地盖在盟书指定的位置,金印在羊皮卷上留下一个清晰、深凹、带着权势重量的印记。

崔景强忍着胃部的翻江倒海和极度的恐惧,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双腿发软。

他几乎是闭着眼睛,用颤抖的手拿起银针,蜻蜓点水般蘸了一下血酒,飞快地在嘴唇上抹了一下,浓烈的血腥味让他几欲昏厥。

他手忙脚乱地拿起那枚杨国忠新刻的“监国行玺”——一块玉质普通、雕工略显粗糙的玉印,在印泥上重重按了一下(似乎想借此掩饰手的颤抖),然后盖在盟书上。

那印迹甚至有些模糊歪斜。

杜邪最后上前。他的动作利落、精准,没有丝毫多余。

蘸血、抹唇(动作幅度极小,几乎只碰到唇线)、拿起鲜于仲通那方沉甸甸的、黄铜包裹的节度使虎头大印,蘸上鲜红的印泥,稳稳地、清晰地盖在属于鲜于仲通的位置。

印迹方正有力,透着一股冰冷的决心。

整个过程中,他的眼神始终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件最寻常的工作。

三人回到位置,围在桌案旁。

段俭魏居中,崔景、杜邪分列左右。

昏黄的灯光从下方映照着他们涂抹过黑狗血、显得异常诡异暗红的嘴唇。

“歃血为盟,天地共鉴!”段俭魏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背盟者,”崔景的声音带着颤音,努力想跟上。

“人神共戮!”杜邪的声音冰冷刺骨,如同最后的审判。

三人齐声念诵,声音在空旷阴森的大厅里空洞地回荡、碰撞,没有一丝一毫的真诚,只有赤裸裸的、被血腥包裹的相互算计与暂时妥协。

誓言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被黑暗吞没。

烛火疯狂地摇曳着,将三人盖印、歃血、宣誓的身影扭曲放大,怪诞地投射在墙壁和黑色的绒布帘幕上,如同群魔乱舞,演绎着一场地狱的契约。

厅内,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牛油灯燃烧的焦糊味、以及阴湿的水汽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作呕的诡异气息。

窗外,洱海的风声陡然变得尖利凄厉,如同万千冤魂的哭嚎,猛烈地拍打着窗棂,仿佛要撕开这罪恶的帷幕。

一只夜枭在庄园外的密林深处,适时地发出了一声凄厉悠长的啼叫,划破死寂的夜空。

就在盟书交换完毕,三人心中各怀鬼胎,暗松一口气,准备就最后一些粮草交接细节和联络方式再做确认时,大厅角落里,一根蜡烛的火苗毫无征兆地猛地剧烈跳动了一下,拉长、扭曲,然后才恢复,仿佛被一股来自黑暗深处的、无形的阴风吹动。

与此同时,庄园最高处那座如同黑色獠牙般刺向夜空的望楼顶端。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是这里的主宰。

一个身影,如同最幽深、最纯粹的影子,几乎与斑驳的瓦砾、粗粝的石柱完全融为一体。

他仿佛没有重量,没有呼吸,是黑暗本身孕育的一部分。

他手中,稳稳地持着一支造型奇异、通体乌黑、只有关键部位镶嵌着几片打磨得极其光滑的水晶片的金属筒状物——单筒望远镜。

镜片在极其微弱、几乎不存在的天光反射下,偶尔掠过一丝转瞬即逝、冰冷如毒蛇鳞片反光的微芒。

望远镜那冰冷的镜头,此刻正稳稳地、分毫不差地聚焦在下方那座灯火昏暗、被严密守卫的临水大厅唯一未被完全遮挡的、用于通风换气的高窄气窗上。

透过那狭窄的缝隙和水晶镜片奇妙的折射,大厅内刚刚完成的歃血仪式、桌案上那卷沾染了黑狗血的羊皮盟书、以及三张在摇曳烛光下闪烁着贪婪、恐惧与算计光芒的面孔——段俭魏的深沉、崔景的惨白、杜邪的模糊——都被清晰地、无声地记录了下来。

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嘴唇的开合(尽管听不见),都逃不过这双来自黑暗深处的眼睛。

黑影的嘴角,在绝对黑暗的掩护下,勾起一抹毫无温度、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冷笑。

这笑容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猎手终于锁定猎物巢穴的冰冷确认和……一丝残酷的期待。

任务完成。

他无声地、如同鬼魅般收起那支价值连城的望远镜,动作流畅迅捷,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最后瞥了一眼下方那座如同罪恶温床的庄园,他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水珠,又像一缕被风吹散的青烟,毫无征兆地、彻底地消失在望楼顶端的黑暗之中,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只有洱海呜咽的风声,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凄厉地拍打着湖岸与山岩,仿佛在为一个巨大阴谋的成形而悲鸣,又像是在预示着,一场远比这黑暗更恐怖的毁灭风暴,已然嗅到了血腥的气息,正在远方积聚起摧城裂岳的力量。

……

初冬的寒意,如同无形的冰蛇,悄然缠裹着长安城的每一寸砖石瓦砾。

雕梁画栋间凝结的露水,在初升的惨白日头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却迟迟不肯蒸发,仿佛也被这肃杀的季节冻住了。

御道上的青石板泛着湿冷的青光,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和匆匆行人的模糊剪影,马蹄踏过,溅起的泥点都带着刺骨的凉意。

然而,穿过重重宫阙,郡王府紫宸殿的偏殿内,却隔绝了这深秋的肃杀,是另一番天地。

巨大的鎏金铜兽炭盆踞于殿角,盆内上好的银丝炭煨着暗红的火心,偶尔爆裂出一两点细碎的金星,发出轻微的“噼啵”声。

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将殿内沉重肃穆的陈设——蟠龙柱上威严的龙鳞、紫檀屏风上细腻的山水、青铜礼器上古老的饕餮纹——都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流动的边晕,光影在冰冷的器物上流淌,竟显出几分诡异的生机。

空气里弥漫着复杂的味道:昂贵的龙涎香沉郁悠长,如同盘踞的龙息;

新研墨锭散发出的冷冽松烟气息,带着书卷的清醒;

以及一种无形无质、却足以让踏入此殿者下意识屏住呼吸、挺直脊梁的威压——那是属于权力核心的独特气场,浓稠得几乎能滴落下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裴徽,便端坐于这殿宇深处,那张宽大得有些过分的紫檀木大案之后。

一年多的时光,似乎并未在他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容颜上刻下多少风霜的痕迹。

岁月赋予他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内敛的威严,如同深海,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蕴藏着足以翻覆天地的力量。

那双深邃如星海的眼眸,此刻正凝视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章,目光平静,却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卷宗,洞察字里行间隐藏的所有人心鬼蜮。

他身着玄色常服,虽非朝堂上那身庄重的衮冕,却自有一股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凛然气度,让人不敢直视。

修长的手指间,一支紫玉狼毫笔无意识地在指尖转动,偶尔停下,在奏章的边角留下一个极淡的墨点,那是他思考的印记。

案头奏章的最上方,赫然压着一份装帧明显不同的册子——硬质纸板封面,深蓝色底子烫着醒目的鎏金大字:“大唐惠民书坊总录·天宝十三载冬”。

这册子,像一块沉甸甸的基石,压在所有关乎军国大事的奏疏之上,无声地宣告着它的分量。

殿内侍立着如同影子般的杜黄裳,此刻也屏息凝神,眼角的余光不时扫过那份深蓝色的总录,又迅速垂下。

他深知这份名录意味着什么,更明白殿下的心思。

“咿呀——”

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一股裹挟着初冬凛冽气息的寒风猛地灌入,带着庭院里枯叶的尘土味和一种万物凋零的萧瑟,试图侵袭殿内的暖融。

但这股寒气瞬间便被殿中灼热的空气吞噬殆尽,只留下门框处一点微不可察的湿润痕迹,以及一缕被风卷进来的枯叶碎屑,打着旋儿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

“卑职刘晏,奉召觐见殿下!”

一个声音响起,沉稳有力,却如同紧绷的弓弦,在字句的尾音处泄露出一丝被强行压制的疲惫与沙哑,仿佛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抵达终点,强撑着最后的气力。

那声音穿透了殿内沉凝的空气,带着风霜打磨过的粗粝感。

殿门彻底打开,刘晏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

一年前那个踏入这间大殿时还带着青涩惶恐、紧张得几乎同手同脚的年轻进士,已然脱胎换骨。

他的相貌依旧普通,属于丢进人堆便难以寻回的那种,但眉宇间那股书生的怯懦与局促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风霜、压力和责任反复捶打淬炼出的坚毅与沉稳。

皮肤明显黝黑粗糙了许多,那是烈日曝晒与寒风吹刮的印记;

眼窝深陷下去,周围带着浓重的青影,如同用墨笔狠狠描过,清晰地记录着无数个殚精竭虑的不眠之夜。

鬓角甚至有了几丝不易察觉的霜白,悄然诉说着这一年多的惊心动魄。

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的青色无品吏员官袍,却被浆烫得笔挺如刀,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竟奇异地透出一种磐石般的精干与硬朗。

他步履沉稳,每一步都踏得极实,靴底踩在金砖上发出轻微而坚定的声响,目光平视前方,不卑不亢,走到殿中距离大案约五步之处,身形一肃,双手抱拳高举过头顶,继而深深弯腰,直至额头几乎触地,行了一个一丝不苟、标准至极的大礼。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历经磨砺后的力量感,无声地诉说着这一年的沧桑巨变。

当他直起身时,杜黄裳敏锐地捕捉到他左手手背上那道新愈不久的疤痕,在跳跃的炭火光晕下,像一条扭曲的粉色蚯蚓,从虎口边缘蜿蜒至腕骨上方。

“免礼,赐座。”裴徽的声音响起,依旧平淡如水,却像无形的冰锥,轻易穿透殿内暖融的空气,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在刘晏耳中。

那声音不高,却让殿角的炭火爆裂声都似乎为之一滞。

他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缓缓扫过刘晏全身,从粗糙的面颊到挺直的脊背,最后落在那道手背的疤痕上,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凝,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寒芒。

“谢殿下隆恩!”刘晏依言起身,动作流畅而不失恭敬。侍从无声地搬来一只铺着锦垫的紫檀绣墩。

他并未完全落座,只坐了半边,腰背挺得笔直如松,双手规规矩矩地覆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显露出内心的紧绷。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裴徽案前那本深蓝色的《总录》上,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骤然加快了跳动,咚咚咚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擂响。成败荣辱,一年多的血汗生死,尽系于此。

殿内一时陷入沉寂,只有炭火持续的“噼啵”声。

裴徽并未急于开口,他似乎在品味着刘晏的状态,审视着这份由血汗铸成的答卷。

时间在静谧中流淌,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刘晏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两道审视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仿佛要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但额角还是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刘晏,”裴徽终于开口,打破了沉寂。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轻轻点了点案头那份深蓝色的册子封面,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殿中格外清晰,如同命运的叩门。

“桌上这份总录,本帅已阅。四千零五十三家‘惠民书坊’,遍布大唐十道三百余州郡。”他的语气依旧没有太多起伏,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在刘晏心湖中激起滔天巨浪,“一年零三个月……”

裴徽微微一顿,目光如电,牢牢锁住刘晏的双眼,“你做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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