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看了开头几行,裴徽的脸色骤然剧变!
原本沉静如深潭的面容,瞬间如同被最狂暴的雷霆击中,又似被最炽烈的岩浆灼烧!
惊怒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在他眼底轰然喷发!那怒火之炽烈,几乎要焚毁一切!
而更深处的,是浓得化不开、足以冻结骨髓的后怕与恐惧!
他握着信纸的手指因为极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虬结,仿佛要将那承载着惊天噩耗的薄薄纸片生生捏碎!
信纸在他手中簌簌发抖。
他飞快地将信读完,胸膛剧烈起伏,如同风箱般鼓动。
他长长地、带着难以抑制的颤音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嘶哑而沉重,如同濒死野兽的低吼,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将胸中翻江倒海般的惊悸、狂怒以及撕心裂肺的后怕强行压下去!
信中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韩国夫人之子被高尚秘密擒获……以幼子性命相胁……韩国夫人被迫假意配合……接近并突然发难挟持了裴徽母亲……千钧一发之际……暗子“影七”暴起反制挟持高尚……惊险交换人质……太妃受惊,韩国夫人悲恸欲绝……
他的漂亮娘亲在象征着力量与未来的天工之城,在胜利的曙光初现之时,险些丧命于卑鄙的刀锋之下!
若非他多年前深谋远虑,在对方核心层安插了那枚关键至极、几乎被遗忘的暗子“影七”,在最后关头如同鬼魅般出手……后果……
裴徽不敢再想下去,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剧痛中带着窒息般的寒意!
那将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不仅痛失至亲,更将彻底击垮他的意志!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了城头。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听到呼啸的山风和裴徽那压抑到极致的、沉重如鼓的心跳声。
这沉默比任何怒吼都更让人心惊胆战。
随即,是火山爆发般的、不容置疑的铁血决断!
“砰!”一声沉闷而刺耳的巨响!
裴徽猛地将那封沾满冷汗和怒火的请罪书狠狠拍在垛口冰冷的青石上!
坚硬的石屑甚至被震得飞溅起来!
他猛地抬头,眼中已是一片足以冻结地狱烈焰的森然杀意!
那目光,如同从九幽深渊爬出的洪荒凶兽,冰冷、残酷、带着毁灭一切的意志,瞬间锁定了东方长安的方向,让周围所有将领谋士都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仿佛灵魂都被冻结!
“好一个阴险毒辣、卑鄙无耻的高尚!”裴徽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从齿缝里迸出这句话,声音冰冷刺骨,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足以焚城灭国的滔天怒火,“竟敢挟持韩国夫人之子,逼迫她配合演戏,一度挟持了本王娘亲!此贼……”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立刻将其碎尸万段的冲动,“罪该万死!万死难赎其罪!”
凛冽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寒风,席卷整个城楼。
郭襄阳、杜黄裳等人无不感到头皮发麻,深知殿下此次是动了真怒,必以雷霆万钧之势报复。
决断已下,再无半分犹豫!
裴徽厉声下令,声音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带着碾碎一切阻碍、踏平一切仇寇的钢铁意志,响彻整个大散关城头:“郭襄阳!”
“卑职在!”郭襄阳虎躯剧震,毫不犹豫地单膝重重跪地,甲叶铿锵,声如洪钟,眼中燃烧起熊熊战意。
他知道,决战的时刻到了!
“你今夜连夜整编关外那两万一千新军!汰弱留强,打散重组!与你麾下五千百战精锐,凑足两万五千精兵!大散关,只留一千人马驻守即可!”
裴徽的命令简洁、快速、不容置疑,每一个字都敲在战争的鼓点上,“明日寅时造饭,卯时初刻拔营!全军开拔,兵发长安,解围歼敌!”
他猛地一挥手,仿佛要将眼前的虚空连同叛军一同劈开,“本王……要亲手拧下安庆绪和高尚的狗头!用他们的头颅,祭奠我阵亡将士,告慰我受惊的娘亲!”
“遵命!”郭襄阳大声应诺,声震屋瓦,猛地抱拳,“卑职定不负殿下所托!整军备战,誓破叛贼!”
“杜黄裳!”裴徽的目光如电,瞬间射向一旁早已肃立的少年秘书兼顶级幕僚。
少年郎的眼神深邃睿智,此刻亦是满脸肃杀。
“臣在!”杜黄裳立刻躬身领命,姿态沉稳,静待指令。
“即刻以本王金令,”裴徽的声音斩钉截铁,充满了掌控全局的自信,“六百里加急,火速传令于张巡!”
他脑中飞速掠过早已推演无数遍的战略图景,“命其依先前既定方略,速速率领黑蛇谷和阴水谷潜伏的三万精兵,倍道而行!”
他语气加重,强调时间,“务必于明日午时之前,抵达咸阳桥西岸!不得有误!”
他目光灼灼,仿佛已看到两路大军会师的场景,“本王要这长安城下,渭水河畔,成为安庆绪叛军的葬身之所!一个不留!尽数诛灭!”
“臣遵命!即刻去办!”杜黄裳肃然领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转身疾步如飞奔向城楼下的传令处,身影迅速消失在昏暗的阶梯口。
事关重大,分秒必争。
郭襄阳、甲娘等一众将领谋士闻听此雷霆万钧的部署,无不精神大振!
胸中压抑已久的怒火与战意被彻底点燃,化为沸腾的热血!
他们齐刷刷地抱拳躬身,声音汇聚成一股撼动山岳的洪流,如同山呼海啸般在晨曦初露的城楼上炸响:
“卑职谨遵王命!”
“誓破叛贼,光复长安!”
“杀尽逆贼,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就在这震天的、充满铁血决心的誓言声中,东方天际,那轮挣扎了许久的朝阳,终于奋力刺破了厚重如铅的云层!
万道金光如同天神泼洒的金色利剑,瞬间撕裂了黎明前的黑暗,泼洒在大散关巍峨雄壮的城楼、森然林立的矛戈戟槊、以及每一位将士们坚毅如铁、战意昂扬的脸庞之上!
冰冷的铠甲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仿佛为这支即将出征的铁军披上了一层神圣而肃杀的金辉!
裴徽的身影,在这绚烂而充满力量的晨曦中被拉得颀长。
他一手紧紧按在腰间的剑柄之上,剑鞘上古老的蟠龙纹路在阳光下仿佛要活过来;
另一只手则沉稳有力地扶住身侧冰冷的青石垛口,身躯挺直如标枪,纹丝不动。
他的目光,如炬如火,穿透了氤氲的晨光与尚未散尽的薄雾,坚定地、无畏地、充满必胜信念地,望向东方那片正被战火与鲜血染红的天地——长安的方向!
一场决定大唐国运、天下归属的终极决战,即将在那座承载了无数荣耀与沧桑的古都之下,拉开它最为惨烈、最为恢弘的血色帷幕!
凛冽的肃杀之气,自大散关冲天而起,盈满乾坤,直冲霄汉!
连呼啸的山风,似乎也在这股磅礴的气势前,变得低沉而敬畏。
……
……
长安城,不良府后院,绝密室。
更深露重,夜色如墨汁般浓稠,沉沉地压着这座千年帝都。
白日里叛军攻城震天的喧嚣早已被死寂吞噬,唯有远处,安庆绪叛军大营方向,隐约传来断续而苍凉的号角,夹杂着沉闷如滚雷的擂鼓声,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敲击着长安的城垣,也敲打在每一个未眠之人的心头,仿佛垂死巨兽不甘的喘息与心跳。
空气里弥漫着硝烟、血腥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
不良府后院深处,一处刻意营造得毫不起眼的假山石后,一扇与山石几乎融为一体的厚重铁门无声滑开,又迅速闭合,隔绝了最后一丝微弱的星光。
门内,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长甬道,潮湿阴冷,石壁上凝结着冰冷的水珠,只有每隔数丈才有一盏如豆的油灯,散发着昏黄幽暗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湿滑的青石板路。
甬道尽头,又是一道更为厚重的石门,由机关控制。
此刻,这间被多重防护包裹、隔绝了所有外界声响的绝密石室内,气氛比外面更加凝重压抑。
门窗紧闭,数层厚重的黑色毡毯严严实实地覆盖其上,连一丝缝隙都不曾留下,彻底隔绝了光线与窥探。
室内唯一的照明,是石桌中央一盏造型古朴的青铜油灯,灯芯跳跃着微弱而执拗的豆大火焰,映照着周围几支粗大的牛油蜡烛。
烛火不安地摇曳着,在粗糙冰冷的石壁上投下巨大、扭曲、不断晃动的影子,仿佛无数蛰伏于黑暗深渊的鬼魅,正无声地窥视着围坐在桌旁的五个人。
空气沉闷得令人胸口发紧。
尘土、陈年卷宗的霉味、烛泪燃烧的焦糊气,还有一丝混合着紧张、亢奋与隐秘汗意的人体气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交织、发酵。
巨大的檀木桌案上,一张几乎铺满整个桌面的长安城坊市舆图占据了视觉的中心。
墨线勾勒的街道、坊墙、宫阙清晰可见,但此刻,这张象征着繁华的舆图,却被无数朱砂点染的标记和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注释所覆盖。
那些猩红的点,如同潜伏在帝国肌体上的恶疮,每一个都指向一个目标——七宗五姓在长安的命脉所在。
主位上,端坐着裴徽麾下以“阴鸷诡谲、算无遗策”着称、兵部尚书兼京兆尹的元载。
他一身深青色劲装,外罩一件半旧的玄色披风,身形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瘦削却异常挺拔。
跳跃的烛光在他深陷的眼窝和高耸的颧骨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使得他本就冷硬的面容更添几分刻薄与阴狠。
然而,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冰冷火焰,那是压抑了太久、终于等到宣泄时机的疯狂。
他修长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死死地按在舆图上一处用朱砂重重圈出的区域——那里标记着七宗五姓核心府邸集中的几个顶级坊区。
“诸位!”元载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寒冰的刀刃,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清晰地切入这凝滞得几乎要凝固的空气。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桌边的每一张脸,那目光锐利如针,仿佛要刺穿每个人的伪装,直抵内心。
最终,他的视线落回那猩红的舆图上,继续道:“叛军围城,长安危殆,然于我辈而言,此正是千载难逢之机!安庆绪那些跳梁小丑的覆灭,已在殿下算计之中,指日可待!而殿下的宏图大业,也到了收网之时!”
他刻意顿了顿,让“殿下”这两个字在密室里产生一种近乎魔力的回响。
果然,其余四人,无论是谁,听到这个词,精神都为之一凛,腰背下意识地挺直了几分。
元载眼底深处那压抑了不知多少年的刻骨恨意,此刻再也无法掩饰,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理智,让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更显狰狞:“长安之外,赵肉将军已按殿下部署行动,更有那枚早已埋下的‘黄巢’暗棋,正以雷霆之势,清洗那些盘踞千年、吸食国运的毒瘤——山东、河北、河东的七宗五姓根基!我们长安城内,岂能再有一丝一毫的拖延?!”
他的手指猛地一戳,几乎要将舆图戳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玉石俱焚般的决绝:“七宗五姓在长安城的一切!他们的府邸、他们的血脉、他们的爪牙、他们的财富……他们的末日,就在今夜!就在此刻!”
“嘶……”元载那毫不掩饰、近乎沸腾的杀意,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在场某些人心中积压的怒火与贪婪。
坐在元载左手边,一身墨色劲装、身形如标枪般笔直的丁娘,是裴徽在不良府最信任的臂膀,执掌着不良府庞大而隐秘的情报网络。
裴徽离京数月,长安不良府大小事务皆由她统领。
这段独当一日的经历,已将她淬炼得如同一柄出鞘的寒刃,杀伐决断,冷酷无情。
此刻,她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皮,那双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毫无波澜,仿佛谈论的不是一场即将席卷全城的屠杀,而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公务。
“元尚书所言极是。”丁娘的声音平直、冰冷,毫无起伏,却带着一种千钧之重的份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不良府倾尽数月之力,动用所有明暗渠道,已将七宗五姓在长安城内所有嫡系血脉,无论男女老少、主支旁系,尽数锁定,无一遗漏。”
她一边说着,一边动作利落地从桌下拿出三本装订严密、封面没有任何标识的线装册子,手腕轻抖,三本册子如同被无形的手托着,精准地滑向桌子对面的三人。
“此外,其等明面产业:如富甲一方的‘瑞锦祥’绸缎庄、垄断三成漕粮的‘丰裕’粮行、掌控西市钱流的‘通宝’钱庄、权贵云集的‘醉仙楼’、珠光宝气的‘金玉阁’。”
“暗地巢穴:如城南专司传递消息、藏污纳垢的‘平安老栈’,平康坊深处名为风月、实为情报枢纽的‘暖香阁’,把持东西二市命脉、抽筋剥皮的‘长安商会’。”
“其等豢养的鹰犬、渗透的帮派据点、遍布各坊的赌档、货栈、码头脚行……所有脉络,皆已梳理清晰,所有节点,皆已标注明白。”
她的目光扫过对面三人接过册子的手,补充道:“详细名录、精确地址、防卫力量评估、核心人物样貌特征及习惯,皆在其中。按殿下吩咐,务求斩草除根,鸡犬不留。”
接过册子的三人,正是掌控着长安地下世界的三位超级帮派的扛把子。
此刻,这薄薄的册子在他们手中,却重若千钧,更浸透了未来的血雨腥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