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六爷是老油条,要以请王爷去晋州府时,帮他给老家的叔伯带些特产回去为由,和宁王搭上话。
双方你来我往试探,靳六爷也摸不准宁王对私盐案的态度。
临近晌午,只能告辞。
宁王派了管家相送。
靳六爷笑容满面出了王府,坐上马车,就让车夫赶紧走。
跑这一趟,似乎一无所获,但有时候,什么都没打听出来,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只是等他回靳府,才知道大哥还没回来。
靳柯比他倒霉多了,一早到了东宫,就一直站在门口。
前去找太子禀告的宫人,一去不复返,搞得他只能等着。
东宫的属官来来往往都能瞧见他,多数打个招呼就走,也不问什么。
少数就露出幸灾乐祸或者看热闹的眼神。
靳柯心下恼怒,还不能表现出来,他是找太子给交代的。
今日没下雪,但先前下的雪才化了一半,寒风呼啸而过,还是冷的人瑟瑟发抖。
靳柯几次想走,最后又按捺下来。
将军府,方南枝坐车,又去了一趟刑部。
还是祝冠峰来接的人,秦彦刚好休沐,就陪着一起去。
祝冠峰敲了敲车厢,有些吃惊:“双层的?”
方南枝点头:“我爹让人做的,外面射箭,都射不穿。”
“大手笔,你爹确实疼你。”祝冠峰赞道。
这小姑娘爹娘的胆量,他昨天见识过了,也理解小姑娘这副性子怎么来的。
爹娘给的底气,三位先生给的本事,所以她怕什么?
方南枝骄傲颔首。
祝冠峰瞧她这么得意,忍不住抿嘴笑,又去看上车就坐的端端正正的秦彦。
“妹妹受宠,你可吃醋?”
秦彦回以“大人你真幼稚”的眼神:“祝大人,秦某不是孩子了,况且爹娘一样心疼我。”
挑拨离间失败,祝冠峰摸了摸鼻子,也不尴尬。
“靳柯的事,你们怎么看?”
方南枝蹙眉:“祝大人,您今天很闲吗?”
都请她们去刑部了,不说正事,东拉西扯做什么。
祝冠峰气乐了:“本官是关心你,靳柯也是你好友的父亲。”
被好友的父亲揣测,不难过吗?
“是啊,靳大人倚老卖老,可靳云庭明辨是非,我又没交友不慎。”
“再者,我的好友可多啦,就说太子,太子的父亲还是下旨杀我舅舅,流放陈氏一族的人呢。”
方南枝眼神清澈,意思很明显。
好友是好友,好友爹是好友爹,把他们分开看待就好了。
祝冠峰被她的直白噎住,半晌才道:“就算有玉佩在手,你也要谨言慎行,不能妄议陛下。”
方南枝无辜的回望他,她说什么了吗?
不过是说了句实话。
祝冠峰果断转移话题:“京兆府查到了刺客线索,要和刑部共审此事。”
“另外,万胜去刑部告状,提了当年你娘被刺杀的事。”
两句话,信息量可大得很。
兄妹俩对视一眼,秦彦先问:“刺客的身份……”
“还不能说,我们需要更确凿的证据。”祝冠峰打断他未尽的话。
“哦,掌握证据,要枝枝配合吗?”秦彦直接问。
祝冠峰很欣赏的看他一眼,够聪明,这样心思敏捷,等他以后进官场,可以来他们京兆府,或者刑部也不错?
“嗯。”
“没问题,万叔叔他,怎么样了?”方南枝拧着小眉头。
先前她打算自个告状的,后来卡在陈氏部曲那里就放弃了,万叔叔怎么去告官了?
他俩告是不一样的,方南枝是纯粹苦主,而万胜当年上下打点,从流放队伍里救人,是犯了律法的。
“还不错,在刑部大牢住了两日了,吃得好睡得好,还和你九爷爷相谈甚欢。”
祝冠峰语气还算轻松。
他和万胜是好友,他都这么说了,方南枝自然信。
“那你们查出来什么没?”
当年追杀她娘的刺客,和现在杀她的,是不是同一批?
祝冠峰垂眸看她一眼,清了清嗓子:“本官有些渴了。”
方南枝殷勤的给他倒茶,车里有个小炉子,能暖手,还能热茶,方便的很。
祝冠峰喝了口茶,才继续:“还不能确定,但就目前掌握的线索,应该不是同一批人。”
“哦?怎么说?”方南枝不由凑近了点。
“当年出事,万胜是派人查过的,线索指向八王爷就断了。”
这点,方南枝知道。
“我们也查了,通过八王爷,查到了东月公主有嫌疑,但仅仅是嫌疑。”
东月公主前几年得罪了皇帝,被赶去了封地。
她的封地在泉州府,离京城还挺远的。
想再查下去,刑部就要派人去泉州府了。
“还有一点,审了当年负责流放一事的官差,意外得知有桩怪事。”
“依照规矩,凡流放者,皆要更换囚衣,当年陈氏族人换下来的衣裳等物,全丢了。”
“以陈氏当年的能力,族人多穿绸缎,身上玉佩、香囊什么也不会少,官差们还打算拿去卖了,换些花用,却发现东西都不翼而飞了。”
祝冠峰说的详细。
“当年陈府被查抄后,府上疑似也被人翻动过。”
方南枝一下就想到什么:“有人在找东西,没找到,东西或许就在陈氏部曲身上?”
祝冠峰也见过影四了,因此点头。
“很有可能啊。”
“我们可以大胆推测,当年陈子君把秘密留给了部曲,让他们隐藏起来。而那些人想要找到秘密,查过陈府,查过陈氏族人,一无所获,才盯上了销声匿迹的陈氏部曲。”
这个逻辑很完整,可信度还是有的。
“按照这个分析,那些人找不到东西,自然不会在流放路上杀陈子曦,毕竟他们没动陈氏其他族人。”
两个证据相互映照,很容易得出猜测。
当年追杀陈子曦的人,可能是私怨。
而如今杀方南枝的,是盯上陈氏秘密的人。
不过,在找到确凿证据前,也不能否认有别的可能。
方南枝挠头,小心翼翼问:“如果是公主杀人,能按律法判吗?”
“那要看陛下的心意。”
祝冠峰回答。
杀人偿命有时候是空话,且在上位者看来,当年的追杀没能要了陈子曦的命,那就是小过。
可方南枝不这么想,为护着娘亲,死了好几个陈氏部曲,那都是人命。
万胜也不这么想,要没有那场追杀,或许他就能和藏在心底的女人在一起。
马车里才安静下来,就听“轰隆”一声,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在车厢上,又掉在地上。
马车只是微微晃动,袁伯警惕起来:“是一个人,小姐?”
是继续走,还是停下?
尸体?
“停下吧。”祝冠峰开口。
“听祝大人的。”方南枝道,马车这才停下。
祝冠峰先下车,随后是秦彦,他看了眼周围,已经有人群聚集看热闹,才小心扶着妹妹下来。
马车车厢上,染着一片血迹,顺着血迹向后看,看到车后五六米处,躺着一个人,身体蜷缩,一动不动。
祝冠峰大步过去,撩起袍子,尽量不踩血迹,才伸出手,去探那人的鼻息。
很快就收回手,声音泛凉:“死了。”
“哎呀妈呀,这是马车撞死人了?”
“你瞎啊,那人明明是被扔出来的,砸在车上,哪儿是撞得?”
“这是为什么啊,看着人年纪不大。”
方南枝也过去了,她检查了死者,很快确定:“咽气有半个时辰了,身上有伤痕,像是受了刑罚,此人手上老茧很多,应该是习武之人。”
方南枝摸向死者胸口,摸出来一封染血的书信。
她才要拆,祝冠峰已经伸手:“这是证物。”
她乖乖交了出去。
祝冠峰没着急拆,而是先收了起来,目光落在周围,最后选中了一间茶楼,一间布庄,都有两层高,离得也近。
可惜他没带属下,秦彦主动开口:“将军府的护卫,愿意听大人差遣。”
祝冠峰没客气,分出来一半的人,去封锁茶楼和布庄。
其实他心里有数,从他们下车到现在,这段时间里,足够人家跑了。
但该查的还要查。
将军府护卫本就是军营出身,办事很利落,很快在布庄二楼查到一个有问题的包厢。
据百姓反应,似乎看到是从这个方向,扔出去“东西”的。
布庄老板娘叫不开包厢门,护卫们直接闯进去,已经人去楼空,窗户还开着。
最后,老板娘被带到祝冠峰面前。
“说说吧,那个包厢里是什么人?”祝冠峰居高临下,审视着老板娘的表情。
布庄老板娘姓胡,是个寡妇。
胡老板跪在地上,脸色有些白,但没被吓破胆,说话还算有逻辑。
“回大人,草民不知啊,两位客人是头一次来,一刻钟前进店,要了五六身成衣,去包厢试……”
“哦,客人是女子?”
“是,两位女子。”
祝冠峰单手负在身后,若有所思:“继续。”
“草民原是想亲自伺候的,一是为招待客人,二是怕客人弄脏了成衣,可两位姑娘很有钱,直接拿出来两个金锭子,先买下后试。”
“草民收了钱,自然不好多打扰她们,特意选了最好的包厢给她们。”
胡老板小心翼翼道。
祝冠峰拧眉:“那两个女子什么打扮?进店的时候,可拿了什么?”
想要把人从高处扔下来,总要先带进绣房吧。
谁料,胡老板摇了摇头,咬着唇瓣道:“大人,草民不敢欺瞒,两位姑娘就是一主一仆的寻常扮相,主子穿的绸缎裙裳,丫鬟是棉衣,她们是空手进店的。”
这下,事情倒是有意思了。
祝冠峰让胡老板去看看地上的尸体,她是否认识。
胡老板手有些发抖,毕竟人已经死了,还血淋淋的,寻常人看了都忌讳。
她膝行几步上前,仔细端详,最后摇头:“草民不认识,应不是店里的客人。”
不是她见了人就过目不忘,
主要今早,布庄来的全是女客,要么就是女客带四五岁的男娃。
“两位姑娘进包厢后,可还有旁人进去过?”祝冠峰问。
胡老板有些茫然:“回大人,草民让店里伙计把人带上去,草民一直在柜台忙活。”
也就是说,她不知道。
那就要详查整个布庄了,刚这么想,祝冠峰见京兆府的人来了。
带队的官差脸黑的能滴出墨水来。
要说这段时间,谁不希望京城出事,就是他们京兆府了。
上头的官,被别的衙门嘲笑,他们下面当差,就被上官骂成狗。
“祝大人。”
官差见到祝冠峰,忙上来行礼。
“嗯,查封布庄,不许人出入。”祝冠峰直接下令,又抬眼看了看布庄隔壁的茶楼。
两家就是挨在一起的。
想到什么,他补充:“茶楼也不能放过。”
“是!”京兆府的人接手,将军府护卫自然要扯出来。
尸体也有人管了。
祝冠峰带兄妹俩上马车,还得去刑部。
他面色有些凝重:“这是威胁?”
虽是疑问口气,但却是心底很肯定,他盯着方南枝。
方南枝点头:“应该吧,影四在府上,一直等着他们动手呢,没想到这次换了招数。”
小姑娘表情只是严肃中,带了愤怒,没有半点被吓到的意思。
“所以,祝大人,那威胁信应该是写给我看的吧?”
“急什么?”祝冠峰也不否认。
秦彦冷不防道:“大人不把信给京兆府,要给刑部尚书吗?”
青年眼中满满的疑问,祝大人身为京兆府少尹,重要证物给刑部,是不是心在曹营身在汉。
祝冠峰看出来了,不理这兄妹俩了。
一个个会不会聊天。
再赶路,袁伯更警惕了,很快到了刑部大牢,才下马车,就看到刑部尚书了。
显然,他是听到出事了,有些坐不住。
再见尚书大人,方南枝惊得张嘴,几日没见,尚书大人怎么好像老了许多啊。
胡子拉碴,眼底全是乌黑色,只有眼神依旧威严。
她不知道,刑部尚书几日都没怎么睡了,年纪又大了,一熬夜能不显老吗?
祝冠峰禀明情况后,直接把信呈了上去。
“大人,此次方姑娘和秦公子是在来刑部路上受惊,下官以为,对方不仅是为了威胁她们,更是威胁刑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