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倒是没生出猜忌之心,或许是他自认还年富力强,或许是潜意识对太子的信任和愧疚。
总之,皇帝是希望太子手上有可用的人才的。
“你要查私盐一事,有多少把握?”皇帝凌厉的眸子看向他,像是在衡量。
“两个月足矣。”清衍气定神闲。
可见他手上掌握的东西并不少。
皇帝想说他夜郎自大,又觉得挫挫太子锐气,让他往后学着沉稳些,也不是坏事。
“你要亲自去?”
皇帝琢磨,太子对陈氏一案参与太多了。
虽说,现在他也看出来端倪,想知道当年是不是有人借了他这把刀杀的人。
但敢把他这个皇帝当刀使的人,简单不了吧。
或许让太子避开也是好事……
“儿臣大病初愈,恐怕还不能离京,但儿臣愿为父皇举荐两个人才。”
清衍没解雇前,还跑出京城住好几年,没到底活蹦乱跳时候不行了。
皇帝看出他不想走,扶了扶额:“什么人?”
“清闵和宁王。”
皇帝沉默了下。
清闵算太子心腹,给他立功机会,倒是正常。
但是宁王……
他和太子不是不对付吗?
这段时间,陈氏案子和前朝宝藏的事让朝堂上下忙碌的很,倒是让宁王从众人眼前消失了一段时间。
“你是认真的?”皇帝忍不住问。
清衍颔首:“表兄该历练一番了,王叔经验丰富、心机深沉……”
听着不像是夸人的。
皇帝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清衍替清闵立下军令状,两个月解决不了,提头来见。
不知道清闵愿不愿意,反正皇帝是答应了。
次日,圣旨就下了。
一道给清闵,他为钦差。
一道给宁王,他只是此行的副使,但是圣旨要他戴罪立功,此事他也必须上心。
说起来戴罪立功,难免让人想起来宁王世子。
这位世子爷都戴罪立功好几次,次次是丢人败兴的回来,有种不堪大用的意思。
这次改成他爹去了,也不知道老子能不能找回面子。
宁王府,宁王接了圣旨,送走传旨公公,脸就沉了下来。
他在王府“反省”的好好的,皇帝怎么会突然想起他来?还让他给一个小辈做配。
晋州府和泉州府的私盐一事,他当然知道,皇帝都头疼的事,交给他。
难道是想试探他宁王府的底细?
还是说,想让宁王府和私盐贩子背后的人互相消耗?
宁王不明白,世子看着父亲愁眉不展,忍不住道:“爹,此事这么棘手,办好了,得罪靳氏等世家,办不好,得罪陛下,您……”
简直是烫手山芋啊。
“您不如去请太后出面,拒了这差事。”
宁王瞪了儿子一眼:“愚蠢,后宫不得干政,这么多年太后都不曾逾越,为这事惹朝臣和陛下不悦,不值当。”
太后的长辈身份,皇帝的“孝顺”都要用在关键时候。
再者,前段时间慈宁宫给他私下传了消息,因太子差点死的事,太后和皇帝险些撕破脸皮。
太子康复后,太后就专心向佛,低调不出头。
这也是一种策略,换取皇帝心软的策略。
毕竟太子中蛊一事,从始至终也不是慈宁宫干的啊。
现在是没法从太后那里下手的。
世子暗自握拳,从西南回来,父亲就对他大不如前。
想必是对他有些失望。
可他有什么办法?方银私下就带兵去西南一带了,没等他反应太多,事情就结束了。
世子觉得他时运不济,细细想来,就是这半年运道格外差,什么事都不顺。
“你有空闲,还是多去讨世子妃欢心。”
宁王丢下这一句,就走了。
这样的大事,他要和心腹商量商量。
世子脸色铁青,父亲这话什么意思,要他出卖色相?
苏晴雅已经有几个月,不曾提出什么新思路,新物什了。
不知道是她脑子里没东西了,还是生她的气。
将人从伯府接回来,苏晴雅就三天两头病一场,大夫说了小产亏了身子。
一开始,世子多少有些内疚的,可时日久了,他只觉得不耐烦。
已经连着四五日不去她院子,苏晴雅也和以往不同,不派丫鬟来催或者请。
换作以往,他一晚上不过去,苏晴雅都要闹腾。
或是让丫鬟送汤,或是找小厮打听,然后就和他闹脾气,要他哄着许诺些好处,才能重归于好。
这几日,世子倒是难得清静。
但他也没多少不安,无非是外室的事,让苏晴雅脾气大了些。
只要他用了心思哄,总能哄好的。
世子的自信来源于,这世上的女子,身子给了男人,相当于后半辈子给了男人。
善妒、闹腾,也翻不出真的浪花来。
可他哪儿知道,苏晴雅来自一个全新世界,女子的贞洁从来不在罗裙之下。
她又野心勃勃、自私自利、胆大包天,想着一个男人靠不住,那就换一个。
世子心想,父王的事他帮不上忙,倒是该去苏晴雅那里看看,不能再由着她任性。
宁王去了书房,派人请了几位心腹谋士过来。
“王爷,此事不能查啊,查清了,两府的盐税归国库,好处是朝廷的,可得罪靳氏等几家的,就成了您,出力不讨好。”
“依属下看,既然皇帝选了个愣头青为钦差大人,您就当是游山玩水,跟着出去一趟,功过都在钦差身上。”
有谋士摸着胡子开口。
宁王一手撑在桌上,蹙着眉头,没有开口。
“不妥,王爷,这半年,您与陛下的嫌隙渐生,以某看,此次倒是个修复君臣兄弟关系的机会。”
另一个谋士有不同的看法。
宁王府以前能发展那么快,都是因为皇帝的信任,给了他们机会。
他认为,和皇帝的关系不能僵化下去。
“哦?范先生是要我对上靳氏?”宁王盯着他。
后者摇了摇头,才开口:“得罪一个世家,可不是好事。”
可要查清案子,势必得罪靳氏啊。
“王爷,陛下要交代,您就给他交代。靳氏要利益,您就默许他的利益。”范先生意有所指:“当年平王不就这么干的?”
平王暗中的妥协,是得了皇帝默许的。
可宁王这次,和靳氏谈条件,那就是他们之间私下的谋划了。
宁王明白了,无非是用当年和平王类似的法子,再为朝廷争取更高些的盐税,同时让私盐一事隐蔽起来。
这其中,私盐贩子背后的人,必然要让利。
他们可不是好相与的,不是宁王去了说一句要他们让,他们就能让的。
这就需要宁王先强势,让他们看到朝廷的态度,皇帝的决心,而后再暗中笼络、谈条件。
说不准,借这事,宁王和靳氏的关系会更上一层楼。
宁王眼中泛着亮光:“范先生好计谋,依你之见,晋州府和泉州府的私盐泛滥,本王能否有利可图?”
他不仅想一箭双雕,还想三雕,想要参与私盐生意。
这可就难了,人家退让了,你还要再分一块肉。
欺人太甚啊。
范先生眼眸微动,心紧了紧,明白这是个极好的机会.
“王爷不知,晋州府有个铁头帮,其背后的人是三公主。”
宁王一下站直的身体,三公主?他知道这个侄女不安分,没想到她一个女子,胆子这么大。
“铁头帮也是两府的最大的私盐贩子之一。”
已经开了口,范先生也没迟疑了,不如说的更明白些。
“属下知道这些,还是从三公主的幕僚口中。”
宁王听出来了,驸马死了,宫里的贵妃被贬,三公主在众人眼里是失势了的。
那三公主身边的人,肯定想另投明主。
宁王并不排斥送上门来的讨好,爽朗道:“范先生有这样的好友,何不引荐给本王?”
范先生从椅子上起来,朝着宁王长揖到底。
“回王爷,此人身份特殊,与世子有些旧怨。”
范先生微微抬眼,观察王爷的脸色。
宁王面色不变:“哦?”
范先生看不出来王爷的心思,硬着头皮继续道:“此人正是方金。”
方金自从上次案子后,在京城就很少露面了。
他虽是苦主,但名声尽毁,还得罪不少人,在三公主那里几乎失去了价值。
他隐隐感觉到,自个在被冷遇,三公主之所以留着他,是在谋划另一场更大的阴谋,或许就需要用他的命。
方金不想坐以待毙,才和范先生结交上。
宁王世子是他的仇人,可说到底,也就是吓唬他一场,真正断手的是他爹,不是他。
相比世子,倒是三公主加在他身上的痛苦更多,瘸腿、毁容,再比如那些酷刑,他身上留下的绝大多数伤痕,都是三公主搞得。
他能给三公主做狗,就能给宁王做。
说不上不计前嫌,再大的仇,都抵不过活命。
满京城,能把他从三公主手里救出来的人不多,除了太子、皇子就是宁王了。
他选择宁王,是因为更有把握。
他不仅愿意以三公主的秘密投诚,还意外查到了苏晴雅暗中做的事,相信宁王府会特别感兴趣。
想想,他们父女俩重聚,一个是宁王府世子妃,一个是宁王幕僚,不是也很有意思吗?
宁王当然记得方金,他逼的儿子险些栽了。
恨是恨的,要不是案子过去没多久,怕引人注目,他早就让人除掉方金了。
倒是没想到,他居然背主,还敢找上王府。
“范先生,方金小人尔,又无大才,与他相交实在不能让人安心。”宁王蹙眉。
“王爷,方金卑鄙无耻、翻脸无情,是真真确确的小人,虽无才,但是个有用的棋子。”范先生恭敬道。
身为谋士,他与方金相交,肯定也不是掏心掏肺的。
值得他费心的,只有主公的大业。
“其一,方金能助王爷,取代或者得到铁头帮。”
盐的利润有多高不用说,私盐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宁王又不是与世无争的人,他很看重财物。
他要做的所有事,都离不开钱财。
“其二,方金虽连个童生都考不上,但他二弟是大将军,三弟也是朝廷官员,侄女深得太子看中,还有两女,都高嫁。”
意思是,可以用他拉拢人、结交人、算计人等等。
“三则,方金说,他有一机密,愿告知王爷。”
范先生娓娓道来。
宁王看他一眼,什么机密,范先生不知情吗?
“王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小人也可以用,只要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又有谋士开口。
他们的意思是,要宁王看的长远些。
纠结仇恨,杀人泄愤没大作用,把人收拢过来,得好处才是实惠的。
等大业将成,王爷实在看不惯方金,再杀了就是。
宁王在谋士们劝说下,勉强应了。
但给了考验。
这一次,他去晋州府要方金跟上,若能帮他拿下铁头帮,他自然愿意多个谋士。
宁王这厢议事,屋外小厮敲门。
“王爷,靳六爷上门求见。”
圣旨都发了,靳氏当然知道,派钦差去两府意味着什么。
靳柯觉得太突然了,皇帝都没和朝臣商议,就下这样的旨意,有些奇怪。
他派人查,自然就查到昨夜太子见了皇帝。
想到太子要的交代他还没给,就先迎来了太子的报复。
靳柯当机立断,自己去东宫请罪,让老六来宁王府试探下,皇帝的真正意思。
私盐一事,皇帝想查到什么程度。
宁王勾了勾唇角:“将人领到前厅去。”
“是。”小厮忙退下。
前厅,靳六爷是带了不少东西来的,他端坐在席位上,静默饮茶,面上看不出半分焦躁。
宁王特意晚了半刻钟,才露面。
靳六爷忙起身行礼:“见过王爷。”
“免礼,靳六老爷是贵客上门,倒是本王怠慢了。”宁王热情招待。
靳六老爷目前身上没有官职,但作为靳氏得脸的人物,王爷还是愿意给他一点面子的。
靳六爷忙说不敢:“是在下贸然上门,打扰了王爷。”
宁王招呼他入座:“靳六老爷不必与本王客气,本王近来清闲的很,不怕被打扰。”
“王爷常为陛下分忧,怎会清闲?在下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