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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其他类型 > 阴脉先生 >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江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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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八年一月一日,腊月初三。

丁丑年,壬子月,戊申日。

诸事不宜。

戊不受田田主不祥,申不安床鬼祟入户。

行至通州,忽降大雪,道路难行,便找了家酒店住下。

傍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房崇清携二弟子披雪叩门。三人各捧一只硕大食盒,向我施礼寒暄后,便将食盒置于案上。掀盖之际,热气氤氲,赫然竟是三只片皮齐整、骨架熬汤的京城名馔——全聚德烤鸭,面饼、葱丝、甜酱诸般佐料,一应俱全。

“原本算着你们是今天到京的,特意在全聚德订三只鸭子,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居然就下了这么大的雪,把路都堵了。我想啊,这通州没什么像样好吃的,到了京城跟面前,不能让大家伙饭吃不好,所以就包了这鸭子带过来,紧赶慢赶,好在是没凉了,正合适入口。”

房崇清一边说,一边招呼弟子,把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出来,香气满房间,本来因为旅途劳累,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的韩尘乐登时精神了,吞了吞口水,就拿眼睛瞟我。

我便对房崇清颔首道:“崇清道长雪中送烤鸭,如此盛情,不能辜负,大家趁热吃吧。”

韩尘乐发出一声欢呼,伸手拿了面饼筷子,却不知道吃法,一手把面饼往嘴里塞,一手使筷子去挟鸭皮。

不等她挟起鸭皮,慕建国便上前,拿过面饼,放到小碟子里,道:“乐姐儿,放平了卷着更方便,不会漏了出去。”

说话间,麻利的挟葱丝沾面酱一气呵成,待到韩尘乐挟着鸭皮收回来,正好放到一应小料上,使了筷子挑动饼边,齐齐整整地叠成一卷,端起小碟,送到韩尘乐面前。

韩尘乐挟起来咬了一口,登时欢喜地眯起眼睛,连嚼了几口,咽下去,却没继续吃,而是对我说:“好吃,二师兄,你也吃啊。建国大哥,潘先生,道正大师,你们也吃啊。”

听到这话,房崇清便不动声色地细看了看韩尘乐。

我说:“这是韩尘乐,师傅的关门弟子,这次一起进京,是要见一见照神道长,先混个脸熟。”

房崇清赶忙对着韩尘乐抱拳施礼,恭恭敬敬地道:“原来是小韩元君,失礼,失礼。”

韩尘乐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我。

我说:“崇清道长,不用这么大礼,再吓到小孩子。尘乐师妹还在上学,没有正式入道,这一声元君受不得,你叫她乐姐儿就行,大家平时都这么叫她。”

房崇清从善如流,对眼睛瞪得大大的韩尘乐道:“乐姐儿,不知你跟着一起进京了,我什么礼物都没准备,等回头给你补上,你要是喜欢什么,也尽管同我讲,我们白云观托惠真人的福,今年赚了一大笔钱,正好借花献佛,给你买些得用的东西。”

韩尘乐没经过这个,又看我,但这回我没替她回答,只微笑不语,她只好转头看向慕建国。

慕建国一直瞟着我呢,见韩尘乐求助,犹豫了一下,道:“崇清道长,乐姐儿还只是个孩子,爱吃爱玩,听说京城的庙会热闹,不如到时候你当个向导,带乐姐儿去逛逛,正好买些东西带回家给爸妈当礼物。”

房崇清笑道:“这是自然,乐姐儿头次进京,一定要好好逛逛,厂甸儿、地坛、白塔寺这都得去,到时候我领你转着,吹噗噗噔儿、捏面人儿、画糖画儿,好吃又好看,还有那兔儿爷!泥塑的,披盔甲,骑老虎,多神气!买几个回去,亲戚朋友一家送一个,镇宅保平安。爱吃也亏不着,咱老北京的地道吃食,那就得庙会街摊上才能尝着正味儿,就往那里一走,那香味儿能勾魂儿!灌肠煎得焦黄,茶汤冲得龙飞凤舞,爆肚儿、卤煮火烧,香飘十里,吃饱了,再来碗豆汁儿,嘿嘿,这就齐活儿了。除了这庙会啊,咱们白云观过年也热闹,摸石猴,打金钱眼,多少人挤都挤不上,三十晚上守岁的时候,过了零点,我就叫你抢个头筹,可着劲儿地摸,可着劲儿地打,多咱摸够打够了算完。”

韩尘乐听得拍掌叫好,满眼向往。

道正和潘贵祥却交换了一下眼色,但都没说话。

慕建国一挑眉头,道:“老合,这军马使得溜啊!翻过英耀本子?不知道早年在哪个山头立柜,跟的哪路老海?这手把簧的功夫,怕是开过天窗的主儿吧。”

房崇清笑眯眯地道:“这位建国兄弟,贫道早年在街面上给人落头忙,别管路子野不野,这嘴皮子上必须得溜熟了才行,不过可没混过江湖,南春北典听个热闹行,真要对起来,那是真一句不会。我啊,正经道士,有师承有脉传,还有道士证,不走江湖道。”

慕建国却道:“老合,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小慕年纪轻,但却是老买卖,跟南天一柱滑过冰趟过水,火中取栗香头摘烟,不敢说眼里不揉砂子,但这海里相客却是搭了皮子八九不离十。吃香火吃到白云观,你是这个。”

说到这里,抱拳一竖拇指,旋即话头一转,“可这饭口该吃的吃,不该吃的不能乱吃,昆仑山上排码头,一口仙气就能噎死。”

他将抱着的拳头一翻,平摊为手掌,空空如也的掌心便倏地弹出一张扑克牌。

红色小丑。

房崇清微微怔了一下,道:“无中生有,这是外……”

话说到这里,立刻刹住咽了回去,瞟了我一眼,道:“真人,我二十三岁拜入白云观门下,确实是师傅的嫡传弟子,如假包换,有传度,有档案,绝对没有欺骗你。”

我微微一笑,道:“我信照月道长。”

这话就有讲究了。

因为照月道长去年已经死了。

房崇清道:“拜师之前我确实跑过江湖,但拜在师傅门下后,我就断绝了江湖上的往来,再没有参与过任何江湖事。师傅让我来给你办事,瞧中的就是我跑过江湖,比别的师兄弟更机灵几分,能把事情办妥当。”

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道:“吃饭吧,这烤鸭子要是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房崇清便不再纠缠这个话题,恍若无事般招呼大伙吃鸭子。

这一顿饭吃得人人满意,尤其是韩尘乐,吃到小肚微鼓,还想要再吃,却被慕建国给劝住了。

韩尘乐不吃东西,腾出嘴来,就问慕建国,“建国大哥,你刚才跟崇清道长说的是什么呀,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

慕建国道:“我讲的是江湖春典,只有真正有传承的江湖中人才能听得懂。像我们这些跑江湖的,都用这种方式区分对面的人是不是外行。”

韩尘乐说:“听着真有意思,回头你教我几句好不好?”

慕建国道:“好啊,没问题,不过可算不上教,这点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不值当一个教字,你就当乐子听一听就行。”

韩尘乐道:“你刚才那个一翻手就变出一张扑克牌来,好厉害,我能学吗?”

慕建国道:“就是个小戏法,乐姐儿这么聪明,只要知道关窍,就能会。不过这个你能不能学,我可说了不算。”

韩尘乐便转对问我:“二师兄,我能学这招吗?回头在学校的新年联欢会上表演,那可太酷了。”

我笑道:“等见了师姐,你问她,她说能学,那就能学。”

韩尘乐自信满满地道:“师姐说过,凡是你往她身上推的,她一定都会同意。你说对不对啊,花娘?”

正叼着块鸭肉吃得开心的高尘花抬头看了看韩尘乐,一脸茫然,然后抬爪子煽了蹲在它身旁啃鸭骨头的高尘尽一巴掌。

高尘尽在地上打了个滚,嘴里的骨头都没掉,爬起来转头冲着高尘花讨好的一笑。

高尘花也不吃肉了,跳到韩尘乐怀里,用头拱了拱她,喵喵叫了两声,然后拿眼来瞪我。

我笑着对房崇清道:“这猫是师姐收下的,取名叫高尘花。这老鼠是我收下的,取名叫高尘尽,都是高天观门下。崇清道长,怎么样,我们高天观是不是有点人丁兴旺的势头?”

房崇清道:“高天观有真人主持,兴旺是自然的。两位高道友,贫道白云观房崇清,这厢有礼了。”

就很正式地向一猫一鼠抱拳施礼。

高尘花打了个鼻响,懒洋洋地抬了抬爪子算是回礼。

倒是高尘尽赶忙把嘴里的鸭骨头吐掉,人立而起,像模像样地抱着前爪鞠躬。

房崇清露出一丝淡淡笑容,略显苦涩,旋即敛去。

吃过烤鸭,众人各自休息。

房崇清三人也开了个房间,没有再赶回京城。

我回到房间,在房间角落点了三炷香,上床打坐,却不睡觉,等到午夜时分,便听有人轻轻敲门。

“进来吧,崇清道长,门没插。”

房门无声推开条小缝,房崇清自缝隙里嗖地钻进房间,反手把门掩好,走到我面前抱拳行礼,道:“真人要我做事,尽管吩咐,没必要这么试探我。”

我反问:“这话怎么说?”

房崇清道:“连一猫一鼠都知道,真人没发话,就不同我打交道。慕建国这种懂外道术的老千,要是没有您的允许,哪会当众拿春典来试探我?而且老千轻易不露底,少有上来就自报家门的,更何况旁边还有外人在。”

我笑道:“潘贵祥和道正倒也不算外人,都是老千出身,只不过如今拜在我高天观门下,不再做这行,改做了正行。”

房崇清微微一怔,旋即赞道:“能劝老千向善洗手的,无一不是大功德者,我一直往高了估量真人的本事,没想到还是低估了真人。师傅曾说过,真人已经到了烛照如神的境界,我本来不相信,觉得真人就算再厉害,可终究是年纪在这里,哪可能年纪轻轻就到了烛照如神的境界?如今一想,还是师傅见识明。他当初打算介绍我的时候,直接把我做过老千的事情同真人讲了,但却被我劝阻,是觉得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真人高天观出身,最恶外道邪术,讲多了反倒容易让真人心生嫌隙,当时师傅看我的眼神就跟看傻子一样,我还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今天见识了真人身边这场面,才明白过来,真人连猫鼠之类都一视同仁,又怎么会嫌弃我一个老千?怕是见第一面的时候,真人就已经识破我老千出身的根底,只是没有点破吧。”

我说:“不错,你能想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搁在老千里也是数得着的见识明白,想来不会犯蠢耍小聪明。那我问你,你以前做老千是在哪里活动?都做什么买卖?”

房崇清道:“在京片子挂老合,荒场子摆荒,攥里腥啃,也设扣做洋盘局,走流水万儿。”

我微笑地看着他,却不说话。

他还是不老实,在试探我懂不懂春典。

我不说话,就是把球抛还给他,表明我看穿了他的意图。

房崇清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道:“让真人见笑了,这年轻时候养成的习惯,总是板不住,一不留神就会顺嘴出溜。我的意思是,在京城做伪造古董的生意,潘家园里摆过摊,京城饭店外面骗过外国人,认识一帮吃这碗饭兄弟,如今我虽然退出江湖了,可他们还在做这行当。”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他已经明白我想要什么了。

我便道:“好,既然是在皇城根底下吃老千这碗饭,想来这京城的三教九流都能接触到,那你知不知道一个叫天罗的组织?”

房崇清简单回答:“知道。”

我问:“知道多少?”

房崇清思忖片刻,道:“我做老千的时候,天罗已经销声匿迹很多年了,只听说过他们以前的一些故事,没有直接接触过。这帮人,严格来说,不算是正经的江湖人。正经跑海,咳,江湖人不愿意接触权贵圈子。这样的圈子风波险恶,做事就是赌命,做不成会丢命,做成了一样会丢命,忠心卖命也不过是被看作走狗,随时随地都可以抛出去做替罪羊,其中的凶险之处远不是江湖上那点事能比得了。真人要对付天罗?”

我说:“对付谈不上,只是想借他们的力做点小事情,你要是能找到路子,不妨帮我搭个桥,但不能讲是我要找他们做事,就推说是……东南亚的华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