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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人彻底陷入绝望时,他\/她可能会选择破罐子破摔,但假如这时又给他\/她一点希望,她便会踌躇不定。

是继续享受破罐子破摔的轻松,还是抓住这一丝希望,摆脱现状呢?

皇帝现在就面临这样的处境。

皇后说自己在景仁宫打了个盹,做了个梦,似乎在梦里看了一本书,醒来后手上就抓着这残稿了。

至于她具体梦到了什么,想不起来,只是迷迷糊糊地觉得好像身处一间宫殿里,身边有几个人,但是具体是谁呢,同样想不起来。

青樱把如懿押入偏殿又回到正殿,听了皇后之言,道:“皇上,人做了梦后想不起来才是常有,若是一个人把梦里的情形记得清清楚楚,那此人多半有些心神不安之症,尤其是皇后娘娘这年纪,多多少少会有些精力不济,越是勉强回忆,恐怕越会适得其反啊。”

皇帝只好放弃追问,让皇后先回去,然后召来了阿箬。

那些书页,皇帝撕下一角拿去内务府,秦立连夜召集了七作工匠研究一番,得出的结论是,这纸的材质、工艺,和宫里以及民间所有的纸都不一样。且纸上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辨,而且墨色痕迹几乎一模一样,目前的雕版、活字是印不出这样效果的。

另外,皇帝和阿箬读这残稿时,才发现这书上的内容居然是横着的,有的字和现下书写的也不同,句读还是用一些奇怪的符号来表示的。

这些字纸简直……不像是大清,甚至不像是这世间应该出现的东西。

看来这书,真的像是皇后梦游什么秘境后从中拿出来的。

两人连蒙带猜地看完了残稿的内容,更是惊诧,首先,残稿中提到“昔日孝贤皇后仙逝于济南”,也就是说在那本书中,乾隆十三年东巡时,琅嬅便早早崩逝,另外香见成了他的妃子,而如懿,竟然成了继后!

其次,皇帝登基二十五年来还没去过江南,可这书中竟然写着他在二月南巡,先是沉迷于一个女先儿唱的评弹,又在进忠和嬿婉的鼓动下和一些烟花女子,寻欢作乐,尤其宠爱其中一个名叫“水玲珑”的女子。

虽然皇帝自问也不是干不出那种事情,家花哪有野花香嘛!可是他觉得,嬿婉不会有那种胆子,且嬿婉如今膝下有一名养子与三名亲生子女,腹中还有龙胎,地位稳固,何必冒着背上罪名的风险推荐烟花女子来讨自己欢心?

他几乎立刻断定这残稿一定是咒魇弄出来的,毕竟如懿从前就总是明里暗里思谋后位,而且对炩贵妃有莫名敌意。

残稿的最后,是身为继后的如懿发现此事后,试图绞杀嬿婉,不成,与他爆发激烈争吵,然后断发。

他顿时怒上心头,毒妇这是咒他驾崩!

不过,冷静下来后再倒回去看看,他便从断发那一章中,发现了一些端倪。

无论是他扬言废了如懿的皇后之位,还是直言如懿“形迹疯迷”,下令将其送回京城禁足翊坤宫,这些言辞行为都指向一件事——书中已经是继后的如懿,被他,不废而废。

如果他真的在下江南后,做了这一系列事情,不,他甚至不用真的做这些事情,他大可以直接在江南宣召一名女先儿前来献艺,再挑个懂些音律的宫女起名作水玲珑,在南巡途中宠幸后封个答应常在之类的位分就是了。如此一来,他也许可以再次骗过咒魇,彻底摆脱如懿。

可是,如果这是陷阱呢?他做到了所有事情,却事与愿违,只是再次欠下业债呢?

更何况,离开京城,意味着京城中许多事情,将脱离他的掌握。

而维持现状,如懿也不能把他怎样了,相反,他还能天天让如懿不痛快,以此取乐。

他感到纠结,于是问阿箬:“慎贵妃啊,你以为,朕应当按书中所言,去南巡吗?”

出乎他意料的是,阿箬只道:“您要是想去,那您带着皇后娘娘和炩贵妃她们去吧,臣妾的这几年身上不大好,经不起劳顿,请恕臣妾不便跟随。”

皇帝有些不悦,道:“慎贵妃,朕需要你在朕的身边为朕出谋划策。”

阿箬微不可闻地叹口气:“皇上,臣妾相信至少皇后娘娘对您和乌拉那拉氏的事情已经有所察觉,尤其是她拿到这份残稿之后。还有炩贵妃,她老娘原就神神叨叨的,还给乌拉那拉氏驱邪过呢。”

皇帝烦闷道:“算了,朕本来也还没定下来,再说吧。朕和你先安置,明天再会会那个汪氏。”

第二日皇帝便宣了汪芙芷到养心殿。

汪氏生得与青樱有四五分相似,看着伶俐,倒不像是个说话不清楚的。

阿箬一看汪芙芷的脸,便对青樱笑道:“这宫女长得倒是像你,别是你流落在外的妹子吧。”

青樱欠身道:“慎贵妃娘娘说笑,这宫女看着也就是十六七罢了,又是个汉姓,哪就是乌拉那拉氏的余孽了。”

汪氏没反应,只用一双眼白少、眼珠大的眼睛对着皇帝。

阿箬继续道:“要本宫说啊,她也有几分炩贵妃年轻时的样子。”

汪氏的眼神立刻鲜活起来,一副久在宫苑的乖觉模样:“能有几分像贵妃,那可真是奴婢的福气了。”

她这般变脸如翻书,三人一时都愣了。

皇帝道:“朕看你衣裳上绣的,是梅花吧,倒是别致。”

汪芙芷盈然一笑,十分娇俏:“回皇上的话,奴婢衣衫上绣的是樱花。樱花虽然绚烂却短暂,梅花暗香却受苦寒,奴婢绣这些花,不过是在故乡杭州时常见到,所以记挂罢了。”

阿箬冷笑一声:“你是说皇上错了?”

汪芙芷全然不怕,笑吟吟道:“皇上因奴婢而错,奴婢愿为皇上讲解御苑新品梅花抵过。”

阿箬已经冷笑出声:“这又是樱花又是梅花的,真是巧,巧得很。这长相嘛是其次,青樱啊,你记不记得,这宫女活脱脱就是一副你姐姐未出阁前那种没规矩拎不清的死样子。”

青樱仍旧恭顺不改:“慎贵妃娘娘恕罪,长姐出嫁时,奴婢才不到三岁,实在不清楚她是什么样子。”

阿箬道:“什么样子?在三阿哥和各家命妇面前出虚恭的样子呗!”

她一边滔滔不绝地抱怨起来,一边暗暗瞥向汪芙芷,观察她的反应。

汪芙芷又是毫无反应,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毫无生气。

皇帝忽然笑起来,然后收了笑容:“青樱,去叫你姐姐过来。”

如懿走入殿中,看着面前的皇帝,感到一阵阵恍惚。

在她眼中,即使皇帝已经过了五十岁,仍有英姿飒爽、玉山巍峨之态,但于她而言,她记忆中那个少年郎,已经消失不见。

但从来男子变心,或是女子故作柔弱之态蓄意勾引,逢迎着他的纵情任性,让他无限满足。似皇帝这般疯癫无状,无故生恨,实在少见。

难道是魏嬿婉为了对付自己,竟然铤而走险,给皇帝下了什么加重痰疾的药吗?

她脑中胡乱想着,眼角忽然瞥到跪在殿中的那个年轻宫女。

一瞥之间,她已愣住,那宫女生得与她,倒是有几分相像。

皇帝把这个长得与她相似的宫女宣到跟前,难道是看重这宫女与自己相似的脸,想要纳她入宫,将对自己的复杂情感寄托在此人身上吗?就像当年自己身在冷宫,皇上便纳了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魏嬿婉。

她有些隐秘的得意,但看着那宫女不施粉黛却不起一丝细纹的面庞,心下没来由地堵得慌。

皇帝把她斜眼嘟嘴的表情尽收眼底,对汪芙芷扬一扬脸:“你说你名叫芙芷?”

汪芙芷道声是,皇帝又道:“芙蓉乃香花,白芷亦为香草,可你是种梅的,这名字不适合你。朕给你赐个名……”他促狭一笑:“‘如如’二字,甚妙。”

汪芙芷仍是迷茫地看着他。

皇帝又道:“既然是伺候梅花的,打今儿起,你就去花房当差吧。进忠,带她下去。”

如懿听见“如如”二字,就觉得不对,自己就叫如懿,皇帝给那宫女改了名字,又不要她飞黄腾达,反而是送去花房,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但她也不愿看见皇上只闻新人笑,再说花房地处偏远,劳役繁重,少见天颜,极难出头,可谓是魏嬿婉从前待的地方,也正是她们这种女人该去的地方。

于是她什么也没说。

皇帝送走了汪如如,又开始思索南巡之事,纠结着过了数日,期间又发生了几件事情,譬如东陵那边传来消息说五贝子夫妇都病倒了,超勇亲王车尔登扎布也忽然抱病。

寒冬时节本就容易生病,再说永琪夫妇身子都不好,车尔登扎布再怎么强悍也是过了知天命之年的人了,身上又有多年征战留下的暗伤,一时病了也不奇怪。因此尽管三人病的时机凑巧,皇帝也没多怀疑。

他打发了永璜去暂时管着东陵的事务,至于车尔登扎布那边,皇后提出,除了派人慰问,这寒冬腊月的,赏两盆花下去,看着喜兴,病人也能更快痊愈。

皇帝准了。

经过璎珞一番暗中安排,两瓶折枝梅花由青樱和汪如如捧着,到了纯悫公主府。

车尔登扎布看到汪如如的时候,神色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汪如如没有认出他,好像她根本没有被面前这个人抓伤腿脚一般。

不久后,敖登入宫觐见皇帝,感谢皇帝对她阿布的关照。照例命妇入宫,也要觐见皇后,但皇后打发璎珞来说了一声,她先前梦魇,这两日身上有些不爽快,就不见了。

敖登恭敬而恰当地表示了对皇后的关怀。

与皇帝说话间,敖登便有些感慨:“阿布说这段时日有一两回梦见额吉,颇有伤感之语,儿臣也不知如何劝解。”

皇帝叹道:“当年你祖父也对纯悫公主念念不忘多年,朕也劝过他,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

敖登道:“其实儿臣的阿布欧沃在而立之年蒙圣祖爷的天恩尚主,对待公主不只是夫妻情分,还有尊敬感激。且儿臣说句不当说的,公主下降毕竟只有四年,与欧沃尚在情浓时便撒手而去,在欧沃心中,公主永远是最美好的样子。儿臣的阿布与额吉却是少年夫妻,一开始柔情蜜意,时日长了便有了些许口角争执,再往后便是老夫老妻的平淡如水,相敬如宾。但自从额吉去了,阿布再想起额吉时,便只能记得额吉的好处,从前几次不愉快反而都记不起来了。额吉在阿布心中,也成了初遇时最美好的样子,越是不经意回忆起来,越是怀念。”

皇帝也颇为感叹,而侍立在旁的如懿一时震动,竟是心生羡慕。原来天人永隔也是善事,可以泯去所有仇怨,得一息宽厚温存。(引用自原作)

若她也就此死去,会不会,皇帝也会如此怀念她,甚至后悔这么待她?会不会认清魏嬿婉的真面目,狠狠惩罚这个女人?

可是,不亲眼看到皇帝的忏悔、魏嬿婉的下场,她总是不甘心的,且若自己真死,又有谁能时时提醒皇帝,自己存在过?

海兰?她死了;容佩?她已经很久没见到容佩了。

她想到如如时,自己都感到惊诧。

然而,她似乎已经别无选择。

于是,她去了一趟花房。

经由容音整治多年,宫中各处少有欺凌之事,如如在花房也没多受为难,只是她几乎不与其他人说话,每逢开口就是说梅花如何如何,人缘不算好。

管事看她说起梅花头头是道,便安排她去侍弄几株老梅。

如懿到时,如如正在梅树下忙活,回头看见如懿,面色丕变,立刻跪下,口称“皇后”。

如懿十分受用,对如如的印象也好了几分,又看她颇有几分自己出阁前的伶俐劲,点点头后便打开了话匣子。

说了许久后,如懿以一句话作结:“无论我犯下什么大错,我年轻时的样子,是皇上最留恋最喜欢的。你知道么?贤良淑德、循规蹈矩的女人固然适合这宫闱生活,可皇上最喜欢的,是跳脱于规矩之外自由自在的天性。这是香见得宠的原因,也是我让皇上念念不忘的原因。你既然叫了我的名字,就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台词引用自原作)

而这一日下午,江与彬到长春宫,禀告一事。

“官女子乌拉那拉氏,问微臣,有没有什么让人假死的药。”

容音道:“你这一说本宫倒是好奇了,那么有没有这种神奇的药呢?”

江与彬紧张道:“回皇后娘娘,确实有传言,有一种药叫做归去来兮散,服下后可以在一段时辰之内让人失去呼吸心跳,陷入假死状态。”

璎珞道:“哟,这样的药,只怕没个一年半载的,做不出来吧。”

江与彬:“啊?”

璎珞道:“江太医,这个如官女子不知道哪里听了一嘴传闻,随口问问,你还当真了?怎么糊弄人,还用皇后娘娘教你吗?不过,要是明年她还这么问你,保不齐她就是真的很好奇,到时候你给她就是了。”

江与彬拿不准皇后的意思,但现下先敷衍着如懿说这药得有个一年半载的才能得到,也是个办法,于是告退了。

又过了一日,香见将要离开京城,临走前一日,再次入宫觐见帝后。

皇帝举办了一场只有他们三人的小宴为香见饯行,而香见离开宫廷后,皇后却告知他一件事。

“如懿今日在开宴前和公主说了一些话,公主深觉不安,又担心贸然说出引起其他事端,坏了两地友好,因此只敢找臣妾倾诉。”

皇帝顿时警觉起来:“她说了什么?”

容音道:“公主有些慌乱,说不清楚,臣妾也只大概知道是什么‘少年郎’之类。”

她觑着皇帝脸色瞬间冷下来,回忆着书中的内容,接着说道:“公主和寒企有过婚约,虽然消息没传开,可那书稿中,也有提过,如懿告诉过公主,皇上您曾是她的少年郎。”

其实如懿和香见根本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但这般真真假假的话语,杀伤力往往是最大的。以皇帝现在与如懿势同水火的态势,也不可能去求证,只会先入为主地认为如懿一定说了这番话。

果然,皇帝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好半天才平复下来。

就在这时,进忠又进来禀报:“皇上,璎珞姑姑说,有些关乎炩主儿与皇嗣之事,虽然不大,但必须请见皇上,问个章程。”

先前皇后就以承乾宫人手不足为由派了璎珞去照看,此事皇帝也知晓,这会儿听璎珞说得严重,只觉得方才平复下去的暴躁又升腾起来,拧紧眉心道:“宣进来。”

璎珞款款入内,先行了大礼,才道:“太医说梅花香气清芬,有化郁之效,炩贵妃娘娘孕中,可以多闻,或是以梅花泡水饮用。奴婢今日去花房交待时,汪氏却说,梅花有清高气,怠慢不得。还说了一句,慧贤皇贵妃颇有家世,还有亲人照顾探望,炩贵妃仿佛不是,养着那么多孩子,只怕憔悴伤身。这话奴婢不敢传到炩贵妃娘娘耳中,只能来讨皇上的示下。”(台词为原作汪芙芷原台词)

皇帝猝然而起,将手上的紫铜手炉大力掷出。

手炉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养心殿中所有宫人慌忙跪下。

皇帝咆哮道:“一个宫女,妄自揣测妃嫔不说,都要干预皇嗣之事了!”

容音不疾不徐:“皇上,此事有蹊跷。慧贤皇贵妃早在十五年前薨世,一个十六七岁,自称一直在南方的宫女如何得知这些事情?必是有人教着她。留着她,才能慢慢详查此事。”

皇帝暗道还能详查出什么,除了如懿的咒魇,还能是因为什么!

但皇后面前他还是忍了,憋着气道:“皇后以为当如何?”

容音道:“臣妾以为,将这宫女送去甘露寺,以宫女之身做些杂役,既能让她远离宫廷,让幕后之人无法借她之手再行捕风捉影之事,也能保全她性命,还能磨一磨她的性子。莫言住持想来会好好看管她的。”

皇帝道:“汪氏,掌嘴二十,贬去甘露寺做杂役,告诉莫言,好好地照管她,若有偷懒耍滑、妄言犯上之事,该怎么打就怎么打。”

进忠立刻闪了出去。

皇帝一口气不平,容音亲自斟了茶递给他。

他喝了一口茶,胸口的起伏渐渐缓和,似乎是终于平复下来,道:“这龙井,产自浙江。从前皇玛法六下江南,朕登基之后,还没去过江南呢。且前几年打仗,多仰赖江南赋税,朕也该去走一走,以安民心。朕已决意,等明年炩贵妃诞下皇嗣后,便巡幸江南。晗襄公主先前提起南疆诸部想学些江南的纺织工艺,明年便早些入京,再一同随行南下,让她亲自去看看那些织坊,也了解了解其他地方的风土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