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老城区
夜雨未歇。
姚静下车时,整条巷子弥漫着湿泥混合煤气味的味道。
老旧居民楼如墨块一般嵌在黑暗中,墙面斑驳、排水管道锈蚀,昏黄灯光从几户人家的窗缝渗出,打在积水里,浮出一种让人喘不过气的阴冷。
她撑着伞走进巷子深处,一步步踏过积水与垃圾。
铁门锈死的三楼,左边那户就是。
门虚掩着,内里透出一股浓重的霉味,还有淡淡的中药味。
姚静敲了两下门,没有回应。
她直接推门而入。
屋里没有客厅,一眼望穿,两间屋子加一个油烟机失灵的厨房。
墙角堆着婴儿用品,一台旧风扇“吱嘎”作响,一包安胎药滚在地上,没人捡。
地板发潮,瓷砖开裂,沙发是泡沫露出的那种廉价货。
米彩就坐在窗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家居裙,长发随意扎着,面色苍白,正拿着剪刀修剪手里宝宝的抱被,动作极慢,像没看见姚静进门。
姚静没有开口,只是默默站在屋里,看着她。
十几秒后,米彩才抬起头。
她的眼睛还是漂亮的,但那种曾经“第一名媛”的骄矜与张扬,早就被生活的水汽与泥泞腐蚀殆尽。
特别是在经历那场医院暗杀后,她更是像抽空一切。
彻底陷入深渊最底层。
“来了。”她说,语气很淡,“我猜你总会来的。”
姚静缓步走近,在她对面坐下,看着那张曾被各大杂志封面吹捧的脸,如今清瘦干裂、眼尾微浮水肿。
米彩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到她西装上的雨水,轻声道:“你不用来看我,我现在……不是重要人物了。”
姚静没说话,只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皱褶的白纸,是那份“十九人名单”的复印件,放在桌上。
“你看完,我问你话。”
米彩瞥了一眼,眼神没什么波动,只淡淡道:“这些人我大部分都见过,有的还算朋友。”
“可你想问的不是他们。”
“你是想问——赵明德背后,还有谁。”
姚静缓缓开口:“你现在怀孕,律法不会判你坐牢。”
“但你现在这样活着,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米彩一笑,眼角带出淡淡的泪痕。
“区别大了。”她轻声说,“牢里还有人看我吃药,医生会管我情绪。可这里,一天吃几顿饭,宝宝有没有心跳,没人管。”
“我得靠每天早上六点蹲在超市门口排号,去妇保医院领免费的维生素。”
她说到这,停顿了几秒,忽然轻声补了一句:
“我曾经是南都最红的女人。”
姚静看着她,语气很轻:“你还想让孩子生下来吗?”
米彩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把剪刀轻轻放在桌上。
良久,她才哑着声音道:“……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能活。”
“可如果我说了,有些人不会让我和他活。”
“以前有刘荣能保护我,现在他不行了,后面那些人可不会讲情分。”
姚静冷声道:“他和死没什么区别,只是时间问题。”
“还有,赵明德可能已经死了。”
“可你要记得——你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个。”
“你知道他怎么死的么?”
米彩怔住,抬头看向她。
姚静从包里取出一张模糊的照片,是从那段海外匿名视频里截下的画面——尸体掩在瓦砾后,面部扭曲,但依稀可辨。
“他是被清理掉的。他失控了,威胁到了真正的掌控者。”
“你现在以为沉默是自保,但我告诉你——他们早晚也会来处理你。”
“你肚子里的,不只是你的孩子,更是你过去和他们共谋的证据。”
米彩的指尖微微颤抖。
但很快神色恢复如常。
“不要说了,我没这个能力,你们也没这个能力,不要再浪费我的时间,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度过这段时光,让我的孩子,能顺利生下来。”
她不再去看姚静,眼神平静,又冷淡。
姚静轻轻推开茶几上的文件夹,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数张高清照片。
有黑衣男人蹲守在米彩楼下的便利店门口,有深夜骑着外卖车尾随她回家的人,还有几个看起来像临时工、却在楼道反复出现的“陌生面孔”。
“我们查到,他们不是南都本地人。”
姚静语气平静,“而且,他们都和曾经的远东集团保安派遣公司有旧账。”
米彩脸色微变,指尖收紧。
“这些人不会对你喊打喊杀,他们可能会先喂你吃药,让你躺在床上动不了,然后,像处理一件垃圾一样处理掉你。”
姚静盯着她,“不会留下痕迹。不会有人找你。连我……都不会再看到你。”
“你以为你怀着孩子,就没人敢动你?”
姚静轻笑,语气却一寸寸冷下来,“他们只是没下定决心而已。可你一旦开口说出他们的事,他们就一定会下这个决心。”
空气安静了几秒。
米彩终于开口:“你是来吓我的吗?”
“不,我是来告诉你,你根本没有退路。”
姚静低声道,“除非你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站在我们这边,接受保护,接受隔离,彻底抽干他们。”
“否则,你死定了。”
米彩低着头,忽然耻笑:“那你去抓他们啊,照片都拍了,为什么不动手,正好给你们提供人证,可以给你们省去很多力气。”
姚静一愣,随即开口:“抓他们没有意义,这些人的身份很白,不会查到半点信息。”
“而且他们什么都没做,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干净的人,而且抓他们,反而会打草惊蛇。”
“可是,你应该知道,我们还在保护你。”
她看着米彩:“难道,你不相信我?”
她沉默了很久,声音低到几不可闻:“……我以前信你。”
姚静一怔。
“还记得那天你带人冲进审讯室,把我从审讯官面前拉走的场面吗?”
米彩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点恍惚的讥笑,“你说,‘只要你愿意站出来,我保你平安。’”
“可后来呢?你调走了,我进了看守所,刘荣快死了,我连孩子能不能生下来都不知道——你还敢说你能保我?”
姚静没有立刻反驳,而是点了点头。
“那时候,我确实无能为力。”
她承认,“调令来的太快,刘荣反水的得太早,专案被撤,你成了最容易拿捏的软骨头。”
“可现在不同了。”姚静盯着她,语气慢慢收紧,“现在整个南都都在变,明德资本的那些账、那些人、那些血淋淋的视频,已经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