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漉的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掠过海岛,将阴霾下的树叶吹得“窸窣”作响,像是有无数只细弱的手在暗中拉扯。枯枝上凝结的水珠被风抖落,“嗒嗒”滴落在浑浊的沼泽里,溅起细小的黑泡,转瞬又被浓稠的泥水吞没。
从昏迷中醒来的阿基里塔斯,指尖先触到片冰凉湿滑的泥地——他迷迷糊糊地坐起身,脑袋里像灌了铅般沉重,眼前的景象在朦胧中逐渐清晰:自己正身处一片长满枯干黑树的沼泽地,那些树木的枝干扭曲如鬼爪,树皮皲裂成深褐色的纹路,仿佛是凝固的鲜血,连叶片都透着死气沉沉的墨黑色,在风里发出“吱呀”的哀鸣,像亡灵在低声啜泣。
正当阿基里塔斯撑着地面想站起,小腿处的断骨突然传来阵逐渐加深的刺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也就在这时,他猛然发现,周围几缕纤细的藤蔓正像蠕动的小虫子般,悄无声息地缠绕上自己的断腿伤口——藤蔓表面黏糊糊的,泛着诡异的暗绿色,还隐约渗出透明的汁液,沾在皮肤上像涂了层胶水。
“去你妈的!”阿基里塔斯低骂一声,左手迅速摸向腰间的鱼骨刀,右手撑着地面俯身猛砍。锋利的鱼骨刀划过藤蔓,发出“嗤啦”的脆响,将缠绕脚腕的粘稠藤蔓砍成数段。可他刚勉强坐直身子,眼角余光就瞥见前方散布着几处泛着黑色水泡的泥潭,泥潭表面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像是地下有什么东西在翻滚。
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泥潭里竟有人在挣扎——那是个穿着残破皮甲的士兵,半个身子已陷在泥里,双手在水面徒劳地挥舞,嘴里发出含混的呼救声。可没等阿基里塔斯反应过来,几簇暗红色的触手突然从泥中窜出,像毒蛇般缠住士兵的胳膊,将他越拖越深。士兵最后的惨叫声被泥水闷住,只剩一只沾满黑泥的手在水面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无力地沉入泥底,只留下一圈圈扩散的涟漪。
那些红色触手似乎并未满足,带着粘液的尖端四下探索着,像一条条饥饿的舌头,朝着阿基里塔斯的方向缓缓蠕动而来。阿基里塔斯心头一慌,连滚带爬地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一棵枯黑的树干才停下。他紧握着鱼骨刀,盯着那些在淤泥中摇摆的触手——幸好它们被脚下的碎石地阻挡,始终无法触及自己。阿基里塔斯这才松了口气,四下张望一番后,爬到在不远处相对干燥的空地上,慌忙在粗糙的鱼皮裙上反复磨着鱼骨刀,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白光。这时他才彻底看清,这片沼泽地布满了枯黑诡异的树木,地面上随处可见开裂的泥缝,偶尔有不知名的小虫子从缝里爬出来,又飞快地钻进另一处泥洞,透着说不出的阴森。
“是噩梦吗?”阿基里塔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腿——断腿处的伤口依旧清晰,缠着的布条早已被泥水浸透,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疼痛也开始钻心发作。他不禁皱紧眉头,头脑混乱地踌躇叹气,眼神里满是迷茫与焦躁。就在这时,面前的泥泞里突然伸出一只手——那只手的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皮肤泛着死灰般的颜色,先是无力地张开手掌,又猛地用力握成拳头,仿佛在做最后的绝望求救。
阿基里塔斯本能地扑到泥潭边,伸手抓住了那只冰冷的手。可泥水太过湿滑,他的手指刚用力,对方的手就从掌心滑落,一点点被泥浆拉向深处。与此同时,几缕红色腕足突然从泥中窜出,缠住了阿基里塔斯的胳膊。他心中一急,挥起鱼骨刀狠狠砍去,“咔嚓”一声切断了腕足,墨绿色的汁液溅在他的手臂上,留下片灼热的刺痛。阿基里塔斯看着自己被腕足刮破的胳膊,伤口处正渗出血珠,他无奈地叹气道:“我救不了你,愿你早日见到先祖......”说罢不再敢停留,勉强挣扎着起身四下寻找出路。可当他勉强抱着一棵小树想站起身时,脚下的地面突然开始松动,碎石与泥土顺着缝隙往下塌陷,还来不及反应,脚下一空,整个人跌进了面前个漏斗状的沙坑里。
沙坑中的沙子松软得像流水,阿基里塔斯刚想翻身向上爬,双脚就被股巨大的力量拽住。他低头一看,心脏瞬间沉到谷底:一只比他脑袋还大的红色钳子正死死夹住他的断腿,将他往泥沙深处拖去。愤怒的阿基里塔斯翻身坐起,双手紧握鱼骨刀,狠狠刺向那只红色钳臂——可没等他发力,一根尖锐的骨刺突然从泥沙中冒出,径直插入他的小腹。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紧接着,“咔嚓”一声脆响传来,他本就受伤的小腿骨被钳子彻底夹碎。阵阵剧痛让阿基里塔斯浑身瘫软,意识开始模糊,他被那不知名的怪物拖着向沙底沉去。眼前的枯叶与沙子在飞速流淌,像是在坠入无尽的黑暗,渐渐地,沙坑里仅露出他的脸,阿基里塔斯张了张嘴,想喊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后那只微弱张合的手掌也被沙子彻底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滴滴答答的冰冷水滴落在脸上,让昏迷中的阿基里塔斯打了个冷战,突然惊醒。喉咙里的干渴像有团火在烧,让他无暇思索处境,本能地伸出舌头,搜寻着那些滴落的水珠——每舔到一滴,都能感觉到一丝清凉顺着喉咙滑下,稍微缓解了灼烧般的疼痛。等他呼呼地用力喘息良久,才勉强攒够力气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个幽深的洞穴,黏糊糊的石壁上覆盖着暗绿色的苔藓,偶尔有泛着荧光的小触手在苔藓间摆动,发出“微微”的轻响,为这个仿佛到处滴落着焦油的洞穴带来微弱的绿光。光线虽暗,却足够让阿基里塔斯看清周围的景象:洞穴的地面凹凸不平,到处是散落的白骨,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腐臭味,呛得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稍微缓过些力气的阿基里塔斯,用力擤着鼻子,将鼻腔里堵塞的沙子喷出,发出“噗噗”的声响。他试着伸手摸索身边的东西,指尖却突然触到几簇柔软的植物——那是蓝毒葵,紫色的花瓣上带着细小的尖刺,触须一碰到他的皮肤,就猛地刺了下去。阿基里塔斯被刺得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了不少,他睁大眼睛仔细观察,才发现洞穴昏暗的洞壁上,有几只泛着幽绿光芒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那些眼睛的主人隐藏在阴影里,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却透着令人胆寒的凶光。与此同时,那些半腐化、粘连在洞穴墙壁上的尸体也映入眼帘——尸体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皮肉呈现出黑褐色的腐烂状态,几只不知名的虫子正从尸体的眼眶里钻进钻出,场面恶心又恐怖。
阿基里塔斯被眼前的景象和浓浓腐臭呛得胸口发闷,刚想撑着地面起身呕吐,耳边突然传来“吱吱吱”的尖锐叫声。几只巨大的尸蟞从阴影中爬了出来,它们的外壳泛着油亮的黑褐色,长着长长的触角和锋利的钳嘴,移动时发出“沙沙”的声响,快速爬到阿基里塔斯身边,用触角和钳嘴磨蹭着他的身体,黏糊糊的粘液蹭在他的皮肤上,带来一阵冰凉的恶心感。
阿基里塔斯心中一紧,立刻意识到不妙。他急忙闭上眼睛,屏住呼吸,紧咬牙关,任由这些大虫子用尖利的钳嘴和黏糊糊的触手啃咬自己的断腿——他不敢反抗,只能祈祷这些怪物能尽快吃饱离开,黑暗中,只有他压抑的呼吸声和虫子啃咬的“咯吱”声,在幽深的洞穴里不断回荡。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洞穴顶端的水滴“滴答、滴答”落在水洼里,像是在为生命倒计时。趴在地上的阿基里塔斯僵着身体,连呼吸都不敢加重——几只巨大的尸蟞终于对他失去兴趣,拖着布满黏液的躯体,慢悠悠地爬向墙壁上的腐尸,甲壳划过石壁时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剧烈的腿伤仍在隐隐作痛,胸口却因长时间憋气而胀得快要炸开。阿基里塔斯急忙张嘴,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洞穴里浑浊的空气,肺部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刺痛。可他还没来得及缓过气,一道黑影突然“唰”地从斜刺里冲来——竟是只刚才没离开的尸蟞!它用磨得锋利的巨大钳嘴,狠狠夹住了阿基里塔斯的脸颊。
“唔!”阿基里塔斯瞬间被剧痛攫住,刚要呼出的气又硬生生憋了回去。他猛地睁开眼睛,视线里满是尸蟞那双挤在一起的幽绿眼球,瞳孔里映出自己扭曲的脸。钳嘴“咯吱吱”地逐渐收紧,颧骨传来的压力越来越大,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捏碎,连太阳穴都跟着突突直跳。
求生的本能在阿基里塔斯心底爆发。他左手死死按住尸蟞的甲壳,右手握紧一直攥在掌心的鱼骨刀,拼尽全力将刀刃猛地插入尸蟞的口器中。刀刃划破软肉的瞬间,墨绿色的汁液喷溅而出,溅在他的脸上,带着刺鼻的腥臭味。阿基里塔斯没有停顿,手腕发力,在尸蟞口中疯狂搅动,“嗤嗤”的血肉摩擦声在寂静的洞穴里格外刺耳。
被袭击的尸蟞剧烈挣扎起来,带刺的足脚胡乱蹬踹,划破了阿基里塔斯的手臂和胸膛,留下一道道血口子。但阿基里塔斯早已将疼痛抛在脑后,他死死抱住尸蟞的脑袋,用胳膊肘顶住钳嘴光滑的连接处,不让它进一步收紧,同时右手的鱼骨刀继续在尸蟞口中猛捅猛刺。渐渐地,尸蟞的挣扎越来越弱,带刺的脚不再乱蹬,钳嘴也慢慢放松了力道,唯有那双幽绿的眼睛,始终紧贴着阿基里塔斯的脸,瞳孔里似乎还透着一丝诡异的好奇。
“去你妈的!”阿基里塔斯低吼一声,左手猛地伸入尸蟞的颚口,抓住根连接着口器的骨管,狠狠向外拽——“咔嚓”一声脆响,骨管被硬生生扯断,墨绿色的汁液顺着他的指缝流淌。他没有停手,右手的鱼骨刀又在尸蟞的甲壳下猛拉猛豁,刀刃切开硬壳的瞬间,尸蟞的钳嘴突然开始乱夹,几只脚再次抽搐起来。阿基里塔斯紧紧抱着尸蟞,侧身翻滚躲闪它锋利的足脚,直到尸蟞彻底失去动静,软软地倒在旁边的水洼里,泛起一圈圈带着血污的涟漪。
阿基里塔斯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他意外地看了看手里那根带着锋利钳齿的骨管,又低头望了望沾满黏液和墨绿色汁液的鱼骨刀——刀刃上还挂着几缕尸蟞的血肉,在石壁荧光的映照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死里逃生的庆幸让他瞬间头脑清醒,他终于有精力仔细环视这个幽暗的洞穴:四周的石壁上布满了半腐化的尸体,有的早已只剩白骨,有的还能看清扭曲的面容;几只巨大的尸蟞在腐尸间爬来爬去,“吭哧吭哧”地啃食着腐肉,发出令人牙酸的咀嚼声;石壁缝隙里,团团簇拥的蓝毒葵忽明忽暗地发着蓝光,触手偶尔摆动,像是在引诱猎物靠近。
喉咙里的干渴再次袭来,比刚才更加剧烈,仿佛有一团火在灼烧。阿基里塔斯眨了眨布满血丝的眼睛,下意识地抬起那只早已失去知觉的断脚——断脚无力地耷拉在胯间,绷带早已被血和黏液浸透,他随手将其甩开,拖着残破的身体,爬到不远处一个积着水的洼坑前,不管不顾地捧起水往嘴里送。冰凉的水带着淡淡的焦油味,却像甘泉般滋润了他焦渴的喉咙,他贪婪地喝着。
“刷刷刷——”就在这时,一阵密集的爬行声传来。阿基里塔斯猛地抬头,只见十几只尸蟞闻着血腥味,正从洞穴的各个角落爬来,它们的甲壳在蓝光下泛着暗褐色的光,触角不断摆动,显然是被刚才的打斗和鲜血吸引。
阿基里塔斯瞄了眼那只死去尸蟞软塌塌的肚子,挣扎着捡起地上的鱼骨刀,尽管手臂还在颤抖,语气却透着股狠劲:“来啊!我来给你们挨个开膛,一群软软的虾米!”可他刚想撑着地面起身,一阵强烈的眩晕突然袭来——断腿处的伤口还在流血,长时间的失血让他眼前发黑,身体一软,又重重跌回地上。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几乎破碎的断脚早已只剩皮肉相连,稍一用力,就传来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连意识都开始有些模糊。
十几只尸蟞很快围拢上来,率先到达的几只直接扑到阿基里塔斯的身上,用锋利的钳嘴撕咬着他的衣服和皮肉。“啊——!”剧痛瞬间席卷全身,阿基里塔斯在地上翻滚着惨叫,“妈的,就算死,也不能让你们这些虫子啃食!”他说着,双臂紧紧捂住眼睛,胡乱推搡着堆在身上的尸蟞,同时用仅存的力气,用脚在地上摸索着蓝毒葵的位置——他记得刚才被蓝毒葵蛰到时,虽然有麻痹感,却能暂时驱散疼痛,或许还能逼退这些尸蟞。
“蓝葵!蓝葵!快蛰我,蛰我!”阿基里塔斯嘶吼着,满是污泥的脚掌在地上乱蹬,脚趾四下晃动,终于在一片冰凉的石壁下,踩到了一团肉乎乎的东西——正是蓝毒葵!“兹兹——”蓝毒葵的触手瞬间弹出,刺在他的脚背上,一阵麻痹的刺痛顺着神经传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被蓝毒葵蛰中的瞬间,阿基里塔斯浑身猛地绷直,如同被抽走所有力气的木偶。毒素顺着血液快速蔓延,他翻着白眼,嘴角溢出白色泡沫,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哆嗦嗦。强烈的刺激让他反而挣脱了尸蟞的撕咬,挣扎着坐起身,浑身抽搐着,眼珠因毒素作用变得通红,舌头打了结,却仍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怒吼:“真忑妈疼!”
话音未落,他凭借着股狠劲,肌肉紧绷地跪坐在地,随手抄起身边一根泛着幽光的尸蟞骨棒——骨棒表面还沾着墨绿色的黏液,末端尖锐如刀。他双眼赤红,疯狂地向身边的尸蟞猛砸,“砰砰砰”的闷响在洞穴中回荡,骨棒砸在尸蟞甲壳上,迸溅出细碎的壳渣与汁液。直到将三只围上来的尸蟞脑袋砸成肉泥,墨绿色的浆液溅满他的衣襟,他才停下动作,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饥渴感再次袭来,比之前更加猛烈。
阿基里塔斯顾不得恶心,俯身趴在只刚死去的尸蟞身上,张开嘴猛吸几口温热的虫血。腥甜的血液滑过喉咙,暂时缓解了干渴,却也让他胃里翻江倒海。他慌忙抬头四下张望,借着蓝毒葵的蓝光,确认洞穴深处没有其他尸蟞爬来,这才松了口气。此时,葵毒的燥热感在体内翻腾,他浑身发烫,下意识地将那只仅靠皮肉相连的断脚摆正,用破烂的鱼皮裙撕下一条布,死死扎住断腿根部——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却能勉强固定住断脚,又将鱼骨刀叼在嘴里,双手扶着黏糊糊的洞穴墙壁,一步步艰难前行。墙壁上的蓝毒葵触手不时扫过他的手背,带来阵阵刺痛,却也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途中遇到几只蠕动的尸蟞幼虫,他随手用骨棒砸烂,“噗嗤”声中,幼虫的体液溅在石壁上,很快被荧光映照得发亮。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传来阵阵冷风,夹杂着丝新鲜的空气。阿基里塔斯精神一振,手脚并用,终于爬出了这个黏糊糊的地穴。刚来到洞穴外的地面,葵毒的刺激感瞬间消散,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他“噗通”一声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外面的空气——空气中虽仍有沼泽的腐味,却比洞穴里的焦油味清新百倍。
此时,灰暗的雾气如同轻纱般飘在黑漆漆的树林间,每一棵枯黑的树木都像扭曲的鬼影,枝桠间挂着风干的藤蔓,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地面上,冒气泡的泥潭星罗棋布,泛着诡异的暗绿色,腐烂的水草与动物残骸漂浮在水面,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几只通体漆黑形同蝙蝠的怪鸟落在泥潭边的枯树枝上,啃噬着腐肉,发出“嘎嘣嘎嘣”的刺耳声响,看着这既陌生又熟悉的诡异场景,阿基里斯顿时眼前发黑,晕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阿基里塔斯再次从昏迷中醒来,阳光透过雾气,在地面投下破碎的光斑。他用手撑着地面,晃晃发昏的脑袋,视线逐渐清晰——眼前仍是那个满是迷雾、泥潭与黑树的沼泽地,没有丝毫变化。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嘴角传来一阵刺痛,回身看了看身上遍布的伤口:有的还在渗血,有的已经结痂,与污泥、虫液混在一起,结成了硬壳;那只破烂的断脚依旧无力地耷拉在一旁,绷带早已破烂不堪,露出里面泛白的碎骨茬。
他咬了咬牙,猛地扯掉包裹断脚的破烂鱼皮裙,断脚失去束缚,无力地晃了晃。他试探着用指头摸了摸小腿末端的白骨茬,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随后,他捡起地上的鱼骨刀,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将刀对准连接腿与脚的两股皮肉,刚要用力割下,却因剧痛龇牙咧嘴地停住:“好疼...可这断脚就是个累赘,留着只会拖累自己!”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眼球突然被远处半空中飘来的缕缕青烟吸引——那青烟在灰蒙蒙的雾气中格外显眼,呈淡灰色,缓缓向上攀升,最终融入云层。阿基里塔斯眼前一亮:有烟就有人!他瞬间忘了断脚的疼痛,急忙爬着找到一根还算粗壮的枯树枝,用鱼骨刀削去上面的棘刺,制成一根简易拐杖。他努力撑着木棍,拖着断脚,一蹦一跶地向烟迹的方向挪去,每走一步,断腿处的伤口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汗水顺着额头滑落,滴在泥泞的地面上,瞬间被吸收。
一阵清风吹过,吹散了前方的雾气。不远处,一棵异常巨大的荆棘树立在沼泽边缘,荆棘树的枝干上布满了尖锐的倒刺,暗红色的浆果挂满枝头,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树下,一个皮包骨的老人正蜷缩着蹲坐在水边——他穿着破烂的麻布长袍,几缕脏乎乎的头发黏在脸上,遮住了大半张脸,手里拿着根发黑的木棍,正搅拌着身前一个小铁锅里的东西。
铁锅里的液体泛着浓稠的黑褐色,表面漂浮着不知名的草药残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滴落的油脂在锅底发出“吱吱”的声响。老人突然举起木棍般黑瘦的胳膊,念念叨叨地唱起了古怪的歌谣,声音沙哑如破锣:
金丝缠身诡涡虫做毯啊
我已接了一碗血
夜深月光下照照镜子
面无人色
权倾四方尸蟞铺床啊
我已取一根骨
摸摸自己胸口
骨瘦如柴
........
滴答的油脂在吱吱作响
我会用这糊喂饱你
吃饱了就收起眼泪
不要遮挡你的视线
还有那么多烤架
那么多熟悉的脸
别吵别叫
快用这糊填饱
.......
阿基里塔斯听到这熟悉的歌谣,浑身一震,随即一蹦一跶地来到近前,仔细辨认片刻,声音嘶哑大叫道:“老骗子费卡兹,原来是你!”
尹更斯湖的老巫医费卡兹慢慢扭过脸,几缕头发从脸颊滑落,露出一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他上下打量着阿基里塔斯——对方梳着标志性的鸡冠背头,一条大辫子垂在背后,浑身是血与污泥,断脚无力地耷拉着,模样狼狈不堪。费卡兹手里的木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失声叫道:“野蛮人傻阿基!你怎么还活着?”
阿基里塔斯抿紧干裂的嘴唇,眼中闪过愤怒,拄着拐杖快速上前一步,伸手抓住费卡兹瘦如干柴的胳膊,咬牙切齿道:“老东西,你居然...居然...”说着说着却不知道该找什么由头,不禁脸色涨红愈发愤怒。
身披破缕的费卡兹被抓得生疼,慌忙猫着腰四下寻找出路。可他身处的地方三面环水,唯一的陆路被阿基里塔斯堵死。他试图瘦小的身形向侧面窜逃,却被阿基里塔斯早有预料地一棍子抽在头上。
“咚”的一声闷响,费卡兹眼前发黑,晃晃悠悠地跌坐在地上。他抹了抹额头流下的血,血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胸前的破布上,不禁气急败坏地大骂道:“你这个...已经瘸腿的畜生!怎么还没死?”
阿基里塔斯也跟着跌坐在地,脸色因失血和剧痛变得煞白,嘴唇却依旧抿成条倔强的直线。他眨了眨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虚弱却透着几分洋洋自得:“我就算只剩一条腿,也能打得你头破血流。”说罢突然探头,目光死死盯着费卡兹身边的小铁锅,恶狠狠地质问:“你那小铁锅里煮的什么?别是又在熬什么骗人的玩意儿!”
坐在地上的费卡兹慌忙抓起一把干枯的蕨类枯叶,死死按住额头流血的伤口,枯叶瞬间被血水浸透。他瞪大浑浊的眼珠,声音尖利骂道:“蠢货傻阿基!那是我给自己煮的草药汤,离我的食物远点,赶紧滚开!”
可阿基里塔斯早已被饥渴冲昏了头脑,一把扔开手中的拐杖,踉跄着扑上前,抢过那口还冒着热气的小铁锅,不顾滚烫的锅沿烫得手指发红,仰头就大口喝起里面的黏液——黑褐色的液体带着苦涩的草药味,还夹杂着一丝诡异的甜腥,刚入喉就烫得他直吐舌头,却还是贪婪地吞咽着,又慌忙俯身到水边,双手掬起浑浊的水往嘴里送,边喝边含糊地喊:“烫死了!烫死了!”
费卡兹坐在一旁,瞪大了眼睛看着阿基里塔斯这副饥不择食的模样,嘴角却勾起抹诡异的笑容,声音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真是不请自来的食客,可惜这汤少了点,不够你填肚子的。”
阿基里塔斯将脸泡在冰凉的水中,缓解着口腔的灼痛感。他抬起头,水珠顺着脸颊滑落,扭过脸,用满是水泡的嘴巴含糊不清地问道:“肿么?你还想留着自己喝?”
费卡兹用手指了指阿基里塔斯的嘴巴,笑得更古怪了:“你自己摸摸就知道了——你嘴巴被烫肿了,满嘴都是水泡,就像当年你偷喝我煮的热汤那次,肿得跟含了两颗石弹子似的,我看你喉咙里应该也起了不少泡,等会儿说话都费劲。”
阿基里塔斯闻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果然摸到一片鼓鼓囊囊的水泡,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懊恼之际猛地探身伸手,死死抓住费卡兹的脚腕,另一只手迅速拔出腰间的鱼骨刀,刀刃抵在费卡兹的小腿上,威胁道:“老滑头,你是不是又在耍什么花样?想趁机逃跑?我告诉你,没门儿!”
费卡兹没想到阿基里塔斯反应这么快,自己的小动作又慢了半拍。他慌忙摆着手,声音里带着几分慌乱:“没有、没有!我是巫医,怎么会跑呢?我是看你伤口流血太多,想帮你治疗伤口,毕竟咱们也算老相识了,我总不能看着你死在这岛上。”说着还故意低头,伸手假装要查看阿基里塔斯的断脚,手指却悄悄向身边一根尖锐的荆棘枝挪去。
断脚被触碰的瞬间,剧烈的疼痛让阿基里塔斯龇牙咧嘴,他猛地用鱼骨刀顶住费卡兹的胸口,厉声大骂道:“该死的老骗子!你以为我还会信你的鬼话?你是不是想趁机给我用迷药,让我昏迷过去好逃跑?我可没那么傻!”
看到阿基里塔斯似乎开始恢复体力,又变得如此警惕,费卡兹眼珠滴溜溜一转,灰黄色的瞳孔里闪过丝算计,语气却装作诚恳道:“我可没骗你!你看你的断脚,伤口都已经发黑了,再拖下去肯定会烂掉的。我可以为你疗伤,但我也不是先祖,只能尽力帮你清理伤口。不过我得提醒你,最好还是切掉腐烂的部分,免得伤口继续糜烂,到时候扩散到全身,你就会全身溃烂而死,一直烂到脖子上,那可是比被尸蟞啃咬还痛苦的死法!”
他说这话时,声音越来越大,尤其说到“溃烂而死”时,眼睛里竟闪过兴奋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阿基里塔斯痛苦死去的模样。
阿基里塔斯被他这副嘴脸彻底激怒,手中的鱼骨刀猛地扎进费卡兹的脚面——“噗嗤”一声,刀刃穿透皮肉,墨绿色的血珠(瞬间渗了出来。
费卡兹疼得浑身抽搐地惨叫不已,双手死死抓住阿基里塔斯的胳膊,指甲深深抠进他如石块般的肌肉里。
阿基里塔斯却丝毫没有手软,反而用力往下猛拉鱼骨刀,刀刃从费卡兹的脚趾间硬生生拉出,带出一串血珠。他看着自己胳膊上被抓破的伤口,眼神里满是凶狠:“让你挠我!让你再耍花样!这一刀是给你的教训!”
巫医费卡兹绷直了皮包骨的腿,疼得在地上翻滚哀嚎,声音凄厉得如同杀猪:“好疼!啊啊啊!你这个畜生!你竟然伤害我!我的脚要废了!我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阿基里塔斯坐在一旁,看着费卡兹哀嚎的模样,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饥渴感也缓解了不少。他望向远处依旧弥漫的迷雾,雾气像灰色的轻纱般笼罩着沼泽,连远处的黑树林都变得清晰了些,不再有重影。但因失血过多,他的神志依旧有些不清,开始絮絮叨叨道:“一提到巫医,我就会以为自己在梦里。在我心里,亚赫拉才是真正的巫医,她比你强一百倍、一千倍!”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温柔起来,仿佛看到了亚赫拉的身影:“她能用细细的针缝合伤口,她那漂亮的鹿皮腰包里,装着各种各样的针——细的能缝衣服,粗的能补伤口。后来她还会用粗大的鱼骨针,缝合我战场上受的大伤口,缝完还会在伤口上倒烈酒消毒,说流血是因为骨头饥渴,让伤口‘喝饱’酒,就不会溃烂了。就像上次我后背中了好几支箭,她连夜帮我拔箭、缝合,虽然疼得我直冒冷汗,可最后伤口愈合得特别快,一点儿都没化脓。”说到这里,他又恶狠狠地瞪了费卡兹一眼,语气里满是鄙夷:“可你呢?你只会拿些乌喉果和蟾卵,熬些让人产生迷幻的破汤,骗取族人们的鱼干、盐块,还有辛苦攒下的金沙。我从小就被你荼毒,好几次都被你骗走了好不容易才弄到的蜂蜜,现在只要听到‘巫医’两个字,我就会气得不行,总觉得又要被你骗。”
费卡兹用沾满污泥的手,将湿冷的沼泽泥一把把抹在脚面的伤口上——墨绿色的污泥混着暗红的血,在他干瘪的脚背上结成丑陋的硬块,勉强止住了流血。他大口喘着粗气,胸腔因疼痛而剧烈起伏,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瞟着眼神飘忽的阿基里塔斯,见对方神志仍有些恍惚,便壮着胆子,鬼祟地试探道:“我...我能帮你彻底治疗断腿,免得你最后烂死在这沼泽里。可现在没东西能绑住你那只烂脚啊——你连鱼皮裙都没穿完整,光着身子像个脱毛的野兽。不如...不如把你的断脚给我,我正好再熬锅补汤,就当是你付我救命的补偿,怎么样?”
“你还敢打我断脚的主意!”阿基里塔斯猛地回神,眼中的迷茫瞬间被怒火取代。他手中的鱼骨刀“噗嗤”一声,再次狠狠扎穿费卡兹的脚心,刀刃穿透皮肉时,甚至能带出细小的骨渣。“我腿现在疼得快要炸开了,快给我包扎!再敢说一句废话,我就把你另一只脚也扎穿!”
费卡兹疼得浑身抽搐,双手死死抓着地面的泥泞,指甲缝里都塞满了烂泥。他不敢再耽搁,慌忙四下扒拉,最后一把扯下自己身上那件破烂不堪的鱼皮裙——裙边早已被磨得参差不齐,上面还沾着不知名的虫壳与草屑。他颤抖着双手,将鱼皮裙撕成几条粗布,笨拙地将阿基里塔斯的断腿与残肢扎结实,布料勒得伤口生疼,却也暂时固定住了断脚。费卡兹边包扎,边惊恐地哀求:“你都知道我的老底了,我就是用些幻药骗点鱼干、盐块,没真害过人啊!何苦这样对我?你这已经是第二次扎穿我的脚面了,再扎下去,我的脚就真要彻底废了!”说完,他竟捂着脸,发出一阵干嚎般的哭泣声,浑浊的眼泪混着脸上的污泥,在布满皱纹的脸上划出一道道黑痕。
看着费卡兹缩成一团、脏兮兮的可怜模样,躺在地上呼呼喘气的阿基里塔斯却感觉眩晕再次袭来,他拼命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些,又左右看了看四周弥漫的迷雾——雾气似乎比刚才更浓了,远处的黑树只剩下模糊的轮廓,沼泽地的腐臭味也变得愈发刺鼻。他嘟囔着,语气里满是混沌:“这是什么鬼地方...我好像记得我已经死了,被沙坑里的怪物拖下去了...怎么会在这里?”
说着,他突然伸出手,一把薅住费卡兹的头发,将对方的脑袋死死压在自己身下,盯着费卡兹那双因恐惧而放大的灰色眼珠,手中的鱼骨刀毫不犹豫地划向费卡兹的脚踝——“唰”的一声,锋利的刀刃割断了费卡兹的脚筋,墨绿色的血液瞬间喷涌而出,溅在阿基里塔斯的手臂上。“你把我脚的方向都绑错了!脚面冲后,走起路来更疼!这是对你敷衍了事的惩罚!”
费卡兹被压得喘不过气,断裂的脚筋传来钻心的剧痛,他的腿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了片刻,双眼猛地瞪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颗拳头,最后像摊烂泥般,垂死地倒在地上,只剩下微弱的呼吸。
阿基里塔斯见状,急忙挪开压在费卡兹身上的身体,他摸着身边的拐杖,咬着牙,艰难地站起身。刚走出几步,他又忍不住回身望去——只见费卡兹露着一颗发黄的蛀牙,眼球凸得快要掉出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阿基里塔斯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断腿,皮肉相连的地方已经开始肿胀,甚至能看到淡淡的黑色,显然是感染腐烂的征兆。他心中突然生出莫名的理亏,猛地用力晃动断腿,将那只仅靠皮肉连接的断脚甩到费卡兹身边,大声喊道:“这样就公平了!我弄断了你的脚,又给了你一只,你既然瞌睡了,就好好睡吧!我得再去去找点水和吃的!”说完不再回头,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消失在浓重的迷雾里,拐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渐渐被沼泽地的风声与水泡声吞没。
迷雾中,几只利齿蝙蝠在费卡兹身边的枯树枝上,歪着脑袋,用漆黑的眼珠盯着地上的两人,时不时发出“嘶嘶”的叫声,仿佛在等待着一场即将到来的盛宴。沼泽地的水泡“咕嘟咕嘟”地冒着,泛着诡异的暗绿色,将断脚与费卡兹的身体慢慢包围,仿佛要将这一切都拖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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