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从脸颊传来。
辛容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喘息着,如同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
眼前不再是冰冷的井水和沉重的石块,而是白楼训练室熟悉的、冰冷的金属穹顶。
柔和但缺乏温度的白光从上方洒下。
他躺在地板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皮肤下那些暗红色的、如同烙印般的纹路,带来一阵阵灼痛和冰冷的怨念回响。
枯井的冰冷、石块的沉重、那窒息般的绝望和无边的憎恨…新娘林晚儿的记忆碎片如同跗骨之蛆,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清晰得如同亲身经历。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
方奕就半跪在他身边,一只布满擦伤和血污的手正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
方奕的脸色同样苍白,眼神里充满了尚未褪尽的惊悸和一种…后怕到极致的恐慌。
他死死盯着辛容的眼睛,仿佛在确认眼前这个人是否真的回来了,还是被那口枯井里的怨灵彻底取代。
看到辛容睁开眼,方奕紧绷的下颌线条才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下,但抓着他胳膊的手丝毫没有放松。
“辛容?”
方奕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辛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一时发不出声音。
他只能微微点了点头,目光越过方奕,看向周围。
青葵蜷缩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悠长,正陷入沉睡,手腕上的小蛇也安静地盘绕着。
她身上的灰黑色纸灰已经完全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是那场噩梦般的侵蚀留下的唯一痕迹,是她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仿佛还在抵抗着井水的冰冷。
江知返躺在另一边,胸口那个被镇魂钉刺穿的恐怖伤口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淡淡的、新生的粉色疤痕。
他紧闭着眼睛,但眼珠在眼皮下剧烈地转动着,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双手紧紧攥着拳头,身体不时地抽搐一下,显然在梦中正经历着被骨钉刺穿心脏那一刻的恐怖回放。
舒游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坐着,头无力地垂在胸前,同样昏迷着。
他的脸色比其他人更加灰败,透支生命力的代价显而易见。
但他的胸口微微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一滴泪水,无声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湿痕。
他在梦中,或许正一遍遍经历着推开江知返、眼睁睁看着他被骨钉刺穿的那一幕。
陈晨站在稍远的地方,背对着众人,面对着训练室光滑的金属墙壁。
他站得笔直,如同标枪,但肩膀微微耸动,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
他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但沉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训练室里清晰可闻。
作为警察,他看过无数惨案现场,但刚才被迫“沉浸式体验”一个无辜少女被活生生沉入枯井的全过程,那种冰冷绝望的窒息感和人性之恶带来的冲击,显然超出了他以往的认知范畴。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汗味、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一种…刚从极度阴冷潮湿之地带回来的、挥之不去的土腥和纸灰的混合气息。
训练室一片狼藉,地面上散落着破碎的虚拟训练设备碎片,还有几滩未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属于方奕的,属于陈晨的,也属于刚才在副本中战斗留下的虚拟伤痕反馈到现实的部分痛感。
死寂笼罩着每个人。没有劫后余生的欢呼,没有庆幸的交谈。
只有粗重或压抑的喘息声,以及无声流淌的泪水。
新娘冰冷绝望的记忆,如同一块巨大的、浸透了寒冰的裹尸布,沉重地覆盖在每个人的心头。
那口枯井的冰冷,那沉重石块的撞击,那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憎恨…太过真实,太过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辛容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
那枚造型诡异的囍字戒指,正冰冷地套在他的中指上,与那根近乎透明的“牵机”丝线紧挨着。
戒指黯淡无光,那枚暗红色的“眼珠”仿佛陷入了沉睡。
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戒指内部,那如同深渊般的冰冷怨念,并未消失。
它只是蛰伏着,如同沉睡的毒蛇,与缠绕在他手腕、手臂乃至全身皮肤下的暗红纹路隐隐呼应。
那是共生契约的烙印,也是新娘无边怨念的具现。
它已经成为了他的一部分,如同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叮!】
一声清脆却冰冷的电子提示音,打破了训练室令人窒息的死寂。
【副本:红白煞,结算完成。】
【胜利者:辛容、方奕、舒游、青葵、江知返、陈晨。】
【评价:S级(惨胜·绝境逆转)】
【奖励结算中…】
【个人积分已更新。】
【特殊奖励(团队):红煞新娘的怨念烙印(共生状态·效果未知)】
【特殊奖励(辛容):红煞核心(残缺)·囍字戒指(已绑定)】
【结算完毕。医疗修复程序将在10秒后启动。】
冰冷的电子音毫无感情地播报着。
那些晋升的等级,那些所谓的S级评价,在经历了枯井新娘那绝望到骨髓的记忆后,显得如此苍白而讽刺。
辛容的目光从戒指上移开,缓缓扫过身边每一个伤痕累累、身心俱疲的队友。
方奕紧抓着他胳膊的手依旧没有松开,传递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力量。
青葵沉睡的侧脸带着一丝稚嫩的脆弱。
江知返在噩梦中痛苦地抽搐。
舒游无声的泪痕。
陈晨压抑愤怒的背影。
冰冷的数据流开始在训练室的地面和墙壁上流淌,柔和的绿色光晕亮起,笼罩向每一个人。
这是医疗修复程序,会快速愈合他们身体的创伤,补充消耗的体力。
但辛容知道,有些东西,是这冰冷的程序永远无法修复的。
枯井的冰冷,新娘的绝望,如同最深沉的烙印,刻在了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而他掌心的这枚戒指,手臂上的暗红纹路,更是如同一个永恒的诅咒,将他和那个被活埋的少女,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未来的路,似乎比那口枯井,更加幽深莫测。医疗光晕温柔地包裹住他疲惫的身体,带来暖意,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底那彻骨的寒意。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任由那冰冷的怨念回响,在意识的深处,无声地回荡。
辛容躺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修复光晕在他皮肤上游走,抚平了战斗留下的伤痕,却无法抹去手臂、脖颈乃至脸颊上那些蜿蜒的、如同活物般的暗红色纹路。
那是红煞新娘林晚儿怨念的烙印,是共生契约的具现。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皮肤之下,那股冰冷、粘稠、带着无尽憎恨的力量如同蛰伏的毒蛇,随着他的心跳微微搏动,与套在他中指上那枚沉寂的囍字戒指隐隐呼应。
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丝细微的刺痛和怨念的回响,将枯井的冰冷、石块的沉重、那窒息般的绝望,一遍遍在他意识边缘冲刷。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适应着训练室刺目的白光。
映入眼帘的,是方奕近在咫尺的脸。
方奕半跪在他身边,修复光晕同样笼罩着他,愈合着他肩胛和后颈的伤口,抚平皮肤上那些被戒指反噬留下的浅淡纹路。
但方奕的眼神并未落在自己身上,而是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锁在辛容的脸上和那些暗红烙印上。
他的下颚线绷得极紧,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那只布满擦伤和血污、刚刚被修复好的手,依旧紧紧抓着辛容的胳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仿佛一松手,辛容就会被那股冰冷的怨念重新拖回那口绝望的枯井。
辛容动了动被抓住的手臂。
方奕如同受惊般猛地一颤,眼神瞬间聚焦,对上辛容的视线。
那眼底深处翻涌的惊悸、后怕,以及某种不容错辨的、近乎失控的保护欲,让辛容心头莫名一悸,一种陌生的、被强烈需要的感觉冲击着他惯于掌控的大脑。
他微微偏过头,避开了那过于灼热的视线,声音干涩沙哑。
“…我没事。”
方奕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更紧地攥了一下他的胳膊,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不情愿般的僵硬,松开了手。
他沉默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修复光晕中显得有些紧绷,目光却依旧警惕地扫过辛容身上的烙印和戒指,如同守护着随时可能崩裂的珍宝。
另一边,青葵嘤咛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修复光晕正从她身上褪去,露出她苍白但恢复红润的脸颊。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清澈的瞳孔里还残留着一丝惊悸的余韵。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看向自己的手腕——那条通体碧绿的小蛇正安静地盘绕着,感受到主人的苏醒,昂起三角脑袋,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指。
青葵松了口气,但随即,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曾经被灰黑色纸灰覆盖、如今光洁如初的小腿上,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冰冷的井水淹没口鼻的窒息感,如同跗骨之蛆,瞬间涌了上来。
她猛地抱紧了膝盖,将脸埋了进去,肩膀微微耸动,发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
“青葵…”
舒游虚弱的声音响起。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修复光晕刚刚从他身上消失。透支生命力的代价显然无法被完全修复,他的脸色依旧灰败,透着一种病态的苍白,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吓人。
他挣扎着想靠近青葵,身体却虚弱得几乎无法动弹。
他的目光掠过蜷缩的青葵,落在不远处依旧昏迷的江知返身上时,那双因透支而黯淡的眸子里,瞬间涌上了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绝望。
泪水无声地滑落,他紧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推开江知返,看着他被骨钉刺穿胸膛的那一幕,如同最锋利的刻刀,一遍遍在他疲惫的灵魂上重复雕刻,痛彻心扉。
陈晨依旧背对着众人,面对着光滑冰冷的金属墙壁。修复光晕早已从他身上褪去,但他依旧站得笔直,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
他紧握的双拳垂在身侧,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臂上的肌肉因极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作为警察,他自诩见惯了人性的阴暗面,但新娘被活生生沉入枯井的全过程,那种冰冷到骨髓的绝望,那些“看客”麻木的残忍,以及“司仪”和“新郎父亲”脸上赤裸裸的冷漠……这一切带来的冲击,远超任何一桩他处理过的凶案。
那不仅仅是恐怖,更是对“人”这个字眼的亵渎。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无力感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目标,来宣泄这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情绪。
江知返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窒息般的抽气声。
他倏地睁开了眼睛!
瞳孔在瞬间放大,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他下意识地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被镇魂钉贯穿的剧痛仿佛还在燃烧!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如同离水的鱼,冷汗瞬间浸透了刚被修复好的衣衫。
死亡的冰冷触感,真实得让他灵魂都在战栗。
“知返!”
舒游看到他醒来,眼泪流得更凶,挣扎着想扑过去,却再次无力地跌坐回去。
江知返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看到舒游泪流满面的脸,看到他眼中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劫后余生的庆幸,他捂着胸口的手缓缓放下,指尖颤抖着触摸着那片光滑的、只留下淡淡粉色疤痕的皮肤。
真实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但心脏被刺穿的冰冷和绝望感,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了记忆里。
他张了张嘴,想安慰舒游,却只发出沙哑破碎的气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