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日,
柳财招生就业办公室,
在一个特写镜头里,是漠北生无可恋的正脸。
镜头缓缓拉远,逐渐从衣领展现到他的半身——他上穿着白色打底、蓝色衣领袖口的志愿者短衫,短衫的左胸还印有柳财的校徽和Logo。
办公室里嘈杂异常,身后七八个与他穿着同款短衫的志愿者来回穿梭,报送传递着各种资料。各个办公座上也坐满了志愿者,他们人手一台笔记本电脑,录入着什么,登记着什么,时不时还要拨打电话,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与办公室一墙之隔的外边儿是办理手续的办事大厅,那儿更热闹,各种语言大声交织着,透过墙壁穿了进来,两个屋的噪音。
漠北干杵在镜头前,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直到一个高大的身躯从侧面入镜。他比漠北高,所以看不到脸,但凭借结实的体型和小麦色的皮肤,猜都不用猜,绝对是田野。
更何况接下来的举动,只有田野可以办到——没露脸的大高个儿解开漠北领口扣子,在这么多人的场合,毫不避讳把对方的衣服从下往上卷过头顶脱掉。
已经心如死灰的漠北任凭摆布,不消5秒就光了膀子。
干这活儿只可能是田野,换做别人,下一秒就会被田野用机炝扫成筛子然后丢王水池里毁尸灭迹。
田野把脱下来的志愿者短衫随便丢到一边儿,拿起一件白色短袖衬衣给漠北换上,穿戴整齐,衣角扎入休闲裤还顺便整理了一下皮带。
田野甚至亲手替漠北打好领带,最后在其左胸别上一枚光亮的铜制校徽。
“oK,搞定~~我的饭票就是帅!!!”田野很欣赏自己的穿搭艺术品。
漠北无助的眼眸里有怒火在暗暗滚荡,他咬着牙根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天问地问命运:“为、什、么?为、什、么?迎接留学生报到我要当总负责?”
田野见自家饭票当官了,乐呵呵:“因为原本该师哥负责,他遭遇空难了。”
漠北本想怼:不是还有其他人可以办,怎么会非他不可?田野拍肩抢答:“另外几位负责这事儿的老师也一起空难了。”
漠北无能狂怒,但田野重重拍了几下他的肩膀:“饭票你别慌。反正,翻译和地接都已经准备到位了,照着流程办就得。”
漠北夸张颜艺双手摊开,张牙舞爪示意后方乱作一团的志愿者们:“你管这叫【准备到位】?我们除了知道那些新生的姓名、性别、国籍、专业、护照号和手机号,其他的电子资料都不知道放哪儿了好伐。”
他随手抓起一张A4纸花名册展示给田野看:“而且~~~~你瞅瞅,【性别】这一栏居然还有填【沃尔玛购物袋】和【全聚德烤鸭】的!”
田野安慰:“放心~~这批留学生大部分都来自非洲,非洲的语言你老公我基本都熟,我可以主持大局。”
漠北:“那干嘛不直接让你当总负责?”
田野摊手:“听后勤部老师讲,杨阳师哥空难诈尸后电话联系身处重症监护室的校长,以我精通多国语言和有国外生活经验为由进行了推荐,估计是校长伤迷糊了,居然同意了。但我们学院的院长爷爷以死相谏,非得让你上位,说什么只有你才hold住我。”
田野说着说着,开始摸自己的下巴,意犹未尽状:“话说,【你上位】这个姿势.......我可能有点儿hold不住啊~~但我没意见,很乐意(假装视死如归脸)。”
漠北头疼,常态化头疼。
头疼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有一位志愿者男生慌慌张张从办事厅跑进办公室,直奔漠北跟前,疾言:“漠老师,不好了!外面有两队黑鬼,啊呸,倪哥,啊呸,有色人种.......咦,好像我们也是有色人种,反正有非洲人因为相互插队打起来了。”
漠北头疼这一届留学生素质堪忧。
好在田野在他身边,可以给他大山一般雄壮坚实的依靠。
田野握拳捶了捶自己的胸肌,自信满满笑:“别担心,我去处理。”
说罢,与来报信的志愿者一同出了办公室门,前往外边儿的办事大厅。
不消5秒。
【突突突突突突突】
雷鸣般的枪响声在隔壁响起,惊得在办公室里毫无防备的漠北一乍一乍的。
他脑袋瓜子里本能蹦出一个问句:“什么情况?”
然而顷刻之后,他就明白自己完全不需要用问句,他很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
隔壁枪声停,人声跟着停,安静得就像被核弹洗地后的浣熊市和还没异化的寂静岭。
田野大步流星折返归来,手里提着一把AK,枪口的热量接触办公室的空调冷空气,开始冒出丝丝白烟。
田野立定在漠北正前方,敬了个法式军礼,郑重其事、中气十足汇报:“the mission is plete!”
漠北头疼加剧。
田野切换成顽劣表情小声提醒:“这句英语只能用是不是被动形态。”
漠北被唤醒了对英语四级的惨痛记忆,头疼加剧再加剧。
方才跟着田野一起出去的志愿者梅开二度,慌慌张张跑到漠北跟前,疾言:“漠老师,不好了!有两个黑鬼,阿呸,倪哥,啊呸,有有色人种.......咦,好像我们也是有色人种,反正有两个非洲人被从天花板掉下来的弹壳划破了脸,流血破相啦!”
漠北头痛欲裂。
“哦,还有~~漠老师,提醒你一句,你老公把天花板给打坏了。你最好趁学校领导还没回来,赶紧花钱给补上,不然后果估计会很严重。 ”志愿者温柔补刀。
漠北头痛得想把自己脑袋砍掉或者把田野的小脑袋砍掉。
他花了整整2分钟才稍稍缓过来,他也懒得问野小子AK是从哪儿掏出来的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要去外面办事大厅看看现场状况,比如伤员和天花板,另外还要派人把弹壳都捡起来,别留下证据。
出门的时候他没有给田野打招呼,只身往外走。
田野缠在他身边极力解释:“饭票~~你别生气,我深思熟虑后才开炝的。那些家伙一看就是自以为有特权的傲慢货,今天不给个下马威,以后不好管束的。”
原本有点儿生气的漠北突然间变得有点儿开心,因为他对象居然用对了【下马威】这个词儿。
二人刚跨过门槛,穿过极短的走廊, 来到办事大厅,只见所有来报到的留学生都在办事窗口前排队整齐,听从工作人员的安排和志愿者的指引。保洁阿姨正在打扫地面,弹壳都被扫到簸箕里,没有任何人敢捡。面部被弹壳划伤的学生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让志愿者擦洗消毒,敢怒不敢言。
规规矩矩、井然有序、鸦雀无声。
不得不说,田野的一顿扫射,效果不错。
这份安静,直到大门口有人喊了一声野小子的姓名而打破。
“田野~~~”
男声,清晰高昂、充满欢乐和朝气。
这声音,漠北有几分耳熟,但也就只有【几分】耳熟,仿佛是脑海里一层极浅的沙砾,虽然存在,但稀薄散乱不成型。
“你,你怎么来了?”田野循着声音,先于漠北一步发现了打招呼的人。
这是必然的,因为.......这属于田野的职责以及职业病。
漠北望向田野目光所及之处,乃是办事大厅的正门。
一位喜气洋洋、面容稚嫩、眼神清澈且愚钝的黄发卷毛正乐悠悠地向他俩小跑来。
漠北果然认识这家伙,是和住在隔壁松c313的邻居,陆千川的室友之一,和自己同年级同专业不同班,之前打过好几次照面,为人善良仗义,而且他是田野的........
“好久不见,漠北~~”黄发卷毛非常自然地向漠北打招呼。漠北点头回应的同时很自责,他完全想不起来对方的名字,准确来讲,是他根本没问过,就算田野偶有提起,他也忘了。因为,他只记得一件事,面前的小黄毛......是田野的......主人。
田野比漠北更加坦荡,他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他家饭票,然后一半轻松一半恭敬地称呼了对方一句:“肖少爷,你来干嘛?”
对哦,他姓肖。漠北牙齿不自觉地轻咬下嘴唇,心里有些紧张。
“我来报到呀。”肖少爷秒答,他的目光无畏、单纯且真诚地直视田野,没有半分杂质。
田野随和地拿对方开玩笑:“今天可是留学生大一新生入学,你报到?难道你被学校开除然后重新考进来读大一?不可能呀, 如果真有这事儿,肯定会有人向我汇报才对。”
漠北在旁边认真听着两位老友调侃叙旧。相处太久,他都几乎忘了,田野和自己不一样,田野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田野在来柳财之前,身边就已经有值得信赖的朋友了。
田野摆出认真思考的架势端详肖少爷,七八秒后正经道:“我记得(陆)千川有提起,你的hSK也没考过。你爸为了保住你的学籍,又捐了一栋楼。”
肖少爷皱巴巴起面部肌肉,卖惨点头。
田野双手叉腰摇头苦笑教训:“我的少爷啊,我考不过情有可原。而你,有安然亲自辅导语文,都还过不了hSK,不觉得丢人吗?”
肖少爷哭兮兮:“不仅丢人,还差点儿丢命。上上个月,6月20号出成绩的时候,安然和千川都已经到帝都机场准备转机去西北非了,听到我又没考过,安然气得掉头飞回蜀都要宰了我。还好千川偷偷发消息给许多,许多带着我连夜逃到欧洲避难。我躲了一个多月,昨晚才回来。”他瑟瑟发抖,忧心忡忡,“也不知道安然气消了没有,我都不敢回宿舍了。”
安然的脸上开始浮现掩饰不住的落寞。因为他又听到两个没听到过的名字,这些名字,曾经在田野的生命里留下过很重要的痕迹吧。欧洲?非洲?跨越半个地球,肯定......他们一群人,肯定曾经有横跨半个世界的故事吧。与田野小时候枪林弹雨的痛苦回忆截然不同,我猜,应该是........很幸福的故事。
漠北一直端详着田野的脸,自卑、忐忑、唏嘘,在悄然骚动着。
田野的专注力一直放在小黄毛身上,短短几句交谈,却是神采奕奕。
田野没有发现漠北的异样,继续追问小黄毛:“那你不去给安然磕头赔罪,还跑这儿来瞎晃悠?”
肖少爷:“我不是来瞎溜达,我是来报到的。你没仔细看公告?暑期的汉语培训班不只是针对hSK没达标的大一新生,其他年级的留学生凡是享受了特惠待遇但没过hSK的,也要来登记,参加培训班。”
“有这规定?”田野转身问漠北。漠北从万千思绪中回神,他也没仔细看校方的说明文件,他只知道自己是陪田野当志愿者,稀里糊涂竟然成了总负责。
“漠北,你脸色不太好,是生病了么?”善良的小黄毛比野小子先一步发现了漠北惨白的脸色。
“嗐~~~他没生病,他是在生气,被杨阳师哥摆了一道。”田野大大咧咧代为回答。以他的脑回路,是不可能猜到漠北在此情况下心绪的。
漠北微微一笑,借着台阶把锅甩给了杨阳师哥。
肖少爷的手机信息声响起,低头一瞧,大惊失色:“哎呀我的妈耶~~千川说他和安然已经下飞机了,从机场打车估计1个小时不到就回来,让我洗干净屁股等死。”
他立马拉着田野的衣服,打着哆嗦、眼泪汪汪求助:“田、田野~~你陪我去接,接,接安然,吧,我,我,我怕自己被他,他,打死。”
田野乐:“别怕,有千川在,他会拦着安然的。”
肖少爷泪流成河:“千川说了,他顶多能保我留个全尸。”
田野瞧瞧周遭,这才恍然对方是一人前来:“许多呢?他没和你在一起?”
肖少爷:“有一位研二的师哥一直担任学校的宣传大使,但听说他跟着领导出国参加会议,遇到空难,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许多作为电影社和篮球赛的副社长,经常在学校宣传片里出镜,还是半个网红,所以学校临时征召他去参加交流活动撑台面了。”
“哦~~~那......你先去办登记,办完我陪你去接安然和千川。”田野一口应下,甚至都没有询问漠北的意见。
无需询问,纯属情谊、纯属职责。
无需询问,他清楚漠北不会反对的。
没必要询问,反正我不会反对,也没有反对的资格。
肖少爷喜出望外,眼睛布灵布灵地闪光:“真哒?”
田野薅了薅肖少爷的卷毛:“当然,保你平安是我的职责,要让你死,先得过了我这关。”
田野又看向漠北:“饭票,我陪肖百万去接千川,至于这儿嘛.......”他环顾四周,留学生们吃一堑长一智,保持着良好的秩序,“应该不会闹乱子,我大概3个小时内回来。”
“好。”漠北答得平淡。他懂,自己就该平淡,如果有任何波澜,都该归咎于自己的狭隘阴暗。
田野对肖百万的事情十分上心,主动利用职务之便替其问清了该如何办手续,顺带还走了个绿色通道快速登记。
抓住免死金牌和vip特办通道的肖百万笑得就像个傻子,他主动向漠北做拜拜,随后与田野有说有笑离开了办事大厅。
漠北始终保持着礼貌的苦笑。
心中记下了一个名字。
“原来他叫肖百万。”
“田野......他有朋友,他本来就有很多很多的朋友,和我......不一样。”
——剧透小剧场——
我是不是小肚鸡肠了?
嗯,是的。
因为我喜欢他,
以及,我从小的自卑。
吃醋的感觉还不错,
缺乏安全感也挺好的。
更能说明,我真的喜欢他。
很喜欢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