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此言一出，谢断云和顾舒崖心神俱震，沉稳如谢断云，脸上的神色也不止震惊二字可以概括。刑使嫌恶地皱眉：“瞪起眼睛来更丑了，到底是上辈子造了多少孽，这辈子才生得这副模样？”
紧要关头他还气定神闲地嘲讽谢断云容貌，显然是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不，真的是自以为吗？
轻易就敢把杀死皇帝的话说出口，真的只是单纯的傲慢、单纯的不知天高地厚？
谢断云和顾舒崖都能看出来，他是真心这样认为的。
“不可能！暗堂只不过是个……”
“只不过是江湖上一个杀手组织？你是这样以为的，是吧？毕竟不过是个叛徒，井底之蛙罢了。你便安心赴死吧，临死前好好品味一番自己的愚不可及。”
“至于你呢，虽说医术高绝、武功不低，可是生这一副令人倒胃口的模样，还是赶紧投个好胎吧。”刑使轻蔑地看了谢断云一眼，他话音未落，腕间一抖，长剑已然出鞘。
谢断云皱起眉，传音问顾舒崖：“你还能动吗？”
顾舒崖为他挡了暗器，已是力竭，如今保持清醒都是难事，哪里还能站起来？只是低声说：“别管我了……”
谢断云道：“你不能死在这里，挺住。”
谢断云武功高绝，但对面人多势众，他自保尚且力有未逮，何况还要分心护住顾舒崖，双拳难敌四手，即便如此，也只是多了几道轻伤而已，身形腾挪间依旧稳健。他周身气势陡然暴涨，竟似有无形罡风环绕，连顾舒崖都吃了一惊。
原来谢断云的武功比自己想象得更加厉害。而且，这个招数，变化多端、千奇百怪，似是糅合了各家各派之长，却又浑然一体，无从分辨其师承来历。
这是谢断云早年间四处拜师学艺，于生死搏杀间自行领悟、融会贯通而来。常人若似他这般杂学百家，要么走火入魔，要么便是只得其形，难具其神，学得一身漂亮无用的花架子。谢断云天资只是尚佳，却能练成一身精妙武艺，全是因他多年磨炼的坚韧心性与毅力。
“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当上京城总捕、角逐六扇门指挥使的人。”刑使眼底的轻蔑消失不见，肉眼可见地认真起来。
自己这边人多势众，竟迟迟拿不下一个还需分心护人的谢断云，甚至隐隐有被反压之势。若没有顾舒崖，谢断云拼尽全力，就算他们一拥而上，胜负谁手尚未可知。
但只消将刀剑对准顾舒崖，谢断云就得分神护他，因此露出破绽，受几处伤。
武功这样高强、又是朝廷命官、医术还举世罕见，如此人才，若是直接杀了，未免可惜。而且如果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可能会令主子发怒。这般人物，即便要死，也当死得人尽皆知，死得有其价值！
刑使心念电转，右手一挥，身后的手下纷纷放下武器，自己摆出和善模样，对谢断云劝说道：“阁下武功高强，可惜有个累赘在，长久下去，要么先力竭而亡，要么那叛徒先毒发而死，哪一个都不是好结果啊。不若各退一步，我杀了这个叛徒，割其首级回禀上峰，至于阁下，我们就当从未见过，如何？”
“不如何。”
“冥顽不灵！你可知暗堂背后又是什么人？不妨告诉您，各门各派、朝廷上下，全都安插了我们的探子。世间万事，无我不知无我不晓，莫说区区六扇门，便是那九五至尊，取其性命亦非难事。数百年来，向来如此！”
顾舒崖拼尽全力运转内力，试图凝聚起力气帮助谢断云，但内力如同泥牛入海，逸散而去，毒入肺腑。听见刑使的话，更觉冰冷。
“疯言疯语，不足采信。”
“不信便不信吧。我说的是事实。我家主人乃仙人在世，凡俗权势，岂入法眼？江湖兴衰，门派存亡，不过在他一念之间。所以呢，这叛徒必死无疑，就算您把我们杀了，后头也有援——”
他话没说完，谢断云猛然举刀，意图偷袭取他性命，奈何刑使早有准备，轻描淡写便格开这蓄势一击。见谢断云态度如此决绝，刑使也知言语无用，惋惜地摇了摇头。
“可惜啊。”
“……”谢断云一言不发。唯有紧握刀柄的手指，关节已然发白。
顾舒崖的气息渐渐微弱下去。他摸索着去握刀鞘，想要站起来与谢断云一同抗敌。
但他实在已经没有任何力气。
谢断云孤立无援，看上去从容，却也是命悬一线。顾舒崖已是到了生死交关之际，多年以来，他心底一直埋藏着求死之心，可是死期迫在眉睫，却又诞生出无穷无尽的求生欲。人皆畏死，世间真能从容赴死者，不过凤毛麟角，非具大勇气者不可为。
“虽然丑，倒是个讲义气的家伙。可是义气有什么用呢？”刑使嗤笑道，“只是蠢而已啊。否则你看，可有谁因为义气来救你们吗？”
正当此关头，医馆之外，突然传来了动静。
顾舒崖睁大了眼睛。
只听一阵衣袂破风之声由远及近，迅若奔雷。那声音猎猎作响，仿佛狂风摧折林木，席卷而至，单凭此声，便知来者轻功已臻绝妙。
人尚未至，清朗语声已先穿透门窗，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谁说没有？”
但更叫他震惊的是——
“这武功竟与我等的武功这般相似，甚至更为精妙……？”刑使背后，有人下意识地将顾舒崖的想法说出了口。
没错，这般轻功，与暗堂的轻功、与听雪派的轻功十分相似。
那人从窗口跃入，一身黑衣，身形高大，包裹得严严实实，唯独一双眼睛十分锐利。
“你……阁下是什么人？这个武功……”刑使面露惊疑，原先的从容消失不见。顾舒崖和谢断云心底都是同等的惊讶。
“这武功，就算在暗堂里，也只有堂主能学，是吧？”黑衣人冷笑一声。“你似是很得意啊，觉得暗堂是什么好地方吗？觉得堂主是什么好东西吗？”
他手腕一翻，将一个东西握在手中。那是一枚玉佩，温润洁白，表面光滑，在黑夜之中竟发出淡淡荧光，宛若月光。
“这是堂主的——”
仅仅是片刻的惊疑。
黑衣人骤然出手，直取刑使要害，刑使连忙出手应对，可是眼睛紧紧盯住那一枚玉佩，心神动摇，先失三分底气，而其他暗堂杀手不敢轻举妄动，只因黑衣人一招一式，全都是暗堂之中的招数。
而且招式运转间行云流水，劲力吞吐更绵长深厚，宛若真传，与之相比，他们的武功相差甚远。
刑使心中大为动摇，只听“铛”的一声脆响，他手中长剑竟被一股诡异劲力从中震断！他虎口迸裂，鲜血长流，眼中瞬间被难以置信的惊骇充斥。
“你…你究竟是……”
话音未落，黑衣人手腕一翻，一道乌光闪过，快得超乎肉眼捕捉。
刑使身形猛地一僵，后续的话语全数哽在喉中。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一柄短刃已完全没入，只留刀柄在外。
鲜血自他嘴角汩汩涌出，生命力随着心脏被刺穿而急速流逝。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盯着黑衣人那双锐利冰冷的眼睛，挤出了最后的质问：
“为…为什么……？”
黑衣人手腕一抖，刀刃拔出，蔑视般扫了他不甘的面孔一眼。
“不是说了吗，是为了义气来救人。虽说我不曾见过这两位，但你所谓的叛徒好歹也是他的故人。何况啊，你们仗势欺人，视人命如草芥，实在惹人生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