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有大半年都在下雪,院子里积雪越堆越高。不论风雪多大,爹爹依旧每日忙碌,尤其是南边商队来时,他更是忙得不见踪影。
每每这样的时候,我娘都会告诉我,她出生在江陵,那是我从未去过的江南,在那里四季分明,空气湿润极了。
等院子里的雪化开了一些,爹爹终于能在天变黑的时候回到家里。看得出来,娘很开心,她每天下午都会在厨房忙忙碌碌,灯影下的餐桌是我们一家三口最幸福的时刻。
天气终于热了,有一天爹爹回到家,和娘匆匆交代了几句,娘抹着眼泪去给爹爹收拾包裹。
爹背上包裹,摸了摸我的发髻,叮嘱我要听娘的话,转身就出门了。
娘拉着我的手追到门口,爹爹好似听到娘的哽咽声,我清楚记得他的脚步停了下来,但爹爹没回头,只是伸出手,朝空中挥了挥。
娘紧紧握住我的手,我的手被她握的生疼,除了疼还有灼热,我知道那是娘的泪,它如断了线般砸到我的手背上。
等院子中的雪再次堆满,爹爹还没回来,我每次问娘爹爹什么时候能回来,娘总是说快了快了,你爹快回来了。
过年了,守岁的时候,只有我和娘两人守着火烛。烛光跳跃中,我才知道爹爹去了哪里,因为边城负责商榷的大人知道我爹爹水性了得,就让他去了明州,随商船下大洋。
我从未见过海,压根不知道海有多大,风浪会有多高。
娘抹去眼角淌下的泪,双手合十,祈愿菩萨保佑爹爹能平安回来。
等我及笄这年,爹终于回来了,他的脸上布满了风霜和皱纹,头鬓两侧已经霜白一片,他的左袖空空,爹爹笑着说他丢了一条胳膊在外面。
娘见到爹这样,抱着爹爹哭得喘不过气来。我站在娘的身后,爹爹用右手轻轻拍着娘的后背。
这一晚,爹娘屋里的灯亮了一宿。第二天娘开始收拾东西,说要带着我回江陵。
我们的马车出了边城不出五里地,就被一批黑衣蒙面人给拦下。娘把我紧紧护在身后,为首的蒙面人上了马车,我透过娘的袖缝看到他的眼眸,一只是黑色,而另一只却是淡蓝色。
他从怀中掏出黑色面巾,蒙住娘和我的眼睛。然后我觉得后脖子一疼,失去了知觉。
等我醒来,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脸颊两侧火辣辣的疼,我想抬手摸一下,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绳子绑住,动弹不得。
可能是我的动静不小,有位老妈子走到床侧。她朝我摆摆手,示意我不要乱动。
不一会儿,有位大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他站在床前,仔细端详着我的脸,眸中跳跃着让我恐惧的惊喜,他匆匆转身出去。
隔壁房门开了又关上,我听到低语声“启禀大人,那姑娘的模样已经有八九分相似了,只需让她学些礼仪,应该就可大功告成。”
房门又被推开,脚步声再度响起,我看向床沿前站着的老妈子,她直直地盯着我,脸上毫无表情。在屏风后,那脚步声停顿了下来,我竖起耳朵听着,等着。
不一会儿,那大夫走到我床前,告诉我只要我乖乖听话,等我身体好些,就让爹娘来见我,否则我这辈子都见不着他们了。
我努力偏过头向外望,我知道在那道屏风后面还站着一个人。
大夫说完话,他对老妈子比划了些手势,然后才离开。这一刻我心中明白,这位老妈子听不见声音。
日后的每一天,老妈子都会将熬好的汤药送来,看着我一滴不剩地喝完。
等我身子骨好的差不多了,有新的婆子来,教我各种规矩和礼仪。为了早日见到爹娘,我很认真的学。
终于,那一日来了,一大早有人送来了精美的衣裙和首饰。我坐着一动不动,任由她们打扮着我。
当一切都妥当了,老妈子将我扶出房间。院中,我见到了爹娘,他们的模样像是老了十多岁,娘在看到我模样的时候,双唇颤抖着,哆哆嗦嗦地叫着我的小名。还没等我开口,爹娘就被人带出院子。
终于,我见到了他,那日躲在屏风后面的人,因为我听得出他的脚步声。
当日头偏移,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选中了我,只要我按他的计划走,爹娘就可以回到江陵,那是娘一直向往回去的老家。
我被秘密送入大寮皇宫,在皇宫里有一位皇妃,是大乾女子,她美貌绝伦性情柔和,虽然深得大寮皇帝偏爱,但在那吃人的深宫中却暗中招人算计,喝下了绝子汤药。为了维系地位,这位皇妃必须要为大寮皇帝诞下一男半女。
就这样,我被送到皇妃身旁,像个影子般的存在。如果可以,我真想把那三年当成是一场梦。
当我终于回到娘口中念叨万千次的江陵,我却再也见不到爹娘了,他们都躺在黄土之下,坟冢上长满了杂草。我跪在他们面前,恨意填满我整个胸腔,那人骗了我,明明答应我会好好安置我爹娘的,可才三年,他们就与我阴阳相隔。
我想一死了之,随爹娘一起离开这吃人的世间。
但我苟活至今,成了一名绣娘。我传承了娘的巧手,娘把她所有的手艺都教给我,凭着这门手艺,我从姑苏到余杭。
在余杭,我见到一个长得很像我的小姑娘,她叫青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