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麻烦曾四叔了,此事若是能成,侄女必当登门致谢。”
“呵呵,快别客气了,你既然都叫我一声四叔了,就这一点微末小忙哪还值得如此千恩万谢的?”
仙乐宫协理办公室内,会客席的矮几上摆着张怀月刚刚带来的青釉酒坛以及曾继善秘书送上来的水晶酒器,张怀月与曾继善二人则分坐两席,相谈甚欢。
曾继善举起品酒杯再次嗅闻了一下盏中残余香气,笑容可掬地道:“惟芳大曲本就是咱们吴地享誉盛名的名酒佳酿,早些年惟芳酒厂人才凋零传承断代,酿酒秘方一度失传,市面上已多年未曾见到如此正宗的惟芳大曲,不知有多少饮客魂牵梦萦。这般的好酒,侄女能先想到我这里,那是我的幸事,应该是我谢你才对。”
张怀月掩唇而笑,恭维道:“好酒也需有慧眼识珠的伯乐赏识,若非有曾四叔这层关系,咱们这批新酒就是再好也是销售无门。曾四叔相助的这番情义自然得谢,到时我上门叨扰,曾四叔可别拒我于门外才是。”
一句戏言惹得宾主尽欢,气氛更添了三分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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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别了热情送别的曾继善出来,张怀月独自一人穿过连廊返回了一早便叫桃乐丝安排好的包间。
一进门,就见窦金来与沈家毅二人正坐于正席两侧,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面前的桌上已摆了几道前菜和酒水,但酒菜却仍旧完整,显然并无人动筷。
张怀月重新挂上浅笑,“怎么都不动筷?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话音未落,沈家毅一见她进来却是立刻‘噌’地站起身,满脸焦急地问道,“怎么样?安排试卖的事情可还顺利?”
沈家毅劳师动众地跟着他们跑一趟仙乐宫,就是为了替酒厂的新酒打开市场,事情没谈妥之前,哪里有心情吃饭饮酒。
张怀月笑容不改,语气安抚,“安心,小伍老板的酿酒技艺早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新出产的惟芳大曲滋味香醇浓厚,比之以往已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家长辈品鉴后十分满意,商谈试卖之事也很顺利,沈经理大可安心。”
沈家毅闻言立即喜上眉梢,冲着张怀月连连致谢。
张怀月微微一笑,受了他这个礼,随即便招呼众人赶紧一同坐下用饭。
窦金来瞥了眼张怀月的身后,随口问道:“你带的两个伙计呢?”
张怀月面色不改,“时间也不早了,给他们安排了一桌席面,打发他们自去消遣了。”
说罢,她又看向沈家毅,“沈经理带的几个伙计也一块吧,我叫领班安排一下,吃完饭还可以去舞场散散,今天的消遣都算在我账上,不必客气。”
“这怎么好意思。”沈家毅有些惶恐,这仙乐宫的消费可不便宜,他哪好意思如此生受,“厂里出差都有补贴,叫他们自去找地方吃饭就好。”
张怀月笑着摆摆手,示意沈家毅不必推辞,“诸位兄弟辛苦一场,既然难得来一趟仙乐宫,哪能就这么回去?”
“你让她请就是了。”窦金来搁下筷子也帮了句腔,只是口气带着几分奚落,“她可是个有钱的主,一餐饭还吃不穷她,不必替她省钱。”
沈家毅见推辞不过,只得应下,于是打发几个难掩喜色的酒厂伙计跟着仙乐宫领班一同离开了包厢。
张怀月与沈家毅,窦金来几人于是这才安心用饭。
生意谈得顺利,沈家毅也是个知情识趣的妙人,全程捧着几位金主谈笑风生妙语解颐,众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只是,在这酒酣耳热的宴席之余,张怀月偶尔瞥向窗外漆黑夜幕的眼眸里却时常会忍不住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淡淡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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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彦之倚在墙角,唇边香烟并未点燃,但借着这淡淡的烟草味道,多少能冲淡一点牢房里无处不在的潮湿阴冷与血腥腐烂混合而成的糟糕气味。
这里是设立于特工总部大牢最深处的一间囚室,通常只用来关押最重要也最关键的犯人。
听着囚室铁门被‘哐当’一声打开,老杨领着两名行动队员押着一个胡子拉碴,衣衫凌乱,浑身都是颓败气息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此人正是原军统上沪站后勤部主任赵秉德。
见到赵秉德的一瞬,方彦之眼中快速闪过一丝冰冷,但旋即他便垂下眼睑,脸上也再次挂上了漫不经心的随意表情。
他直起身,冲着大门口的几名守卫点了点下巴。于是守卫中走出一人,掏出钥匙打开了赵秉德脚上的镣铐,另一人则拿出交接簿,示意方彦之在上面签上姓名。
等一切交接完毕,守卫们带着四人一路穿越监牢的重重铁锁牢门,最后拉开了高高院墙中的最后一扇沉重铁门,示意方彦之等人可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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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走出监牢,夜晚的凉风带走了最后一丝腐朽难闻的气味,就仿佛刚从什么逼仄压抑的洞窟里走出来一般,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舒展了一下腰背,深深吐了口气。
此时,不远处停着一列整齐排列的汽车,十几名全副武装的行动队特务分列在车队两侧,静默地等待。
郭忠全站在为首的黑色轿车前,用不耐烦的语气训斥道:“还磨蹭什么?赶紧把人押上车!让你们押个人都这么拖泥带水。”
被无端训斥的方彦之没有露出任何不快之色,挥了挥手,让老杨领着两人将赵秉德押上了郭忠全身后的黑色轿车。
等赵秉德和两名押解的队员坐好,原本要一起上车的郭忠全却突然眼眸一转,伸手指了指方彦之及老杨,“你俩,开这辆车,负责押解!”
老杨闻言,肢体猛地一僵,忍不住微瞥一眼方彦之的反应。
押送赵秉德是李立群亲自指派下达给行动二处的任务,重视程度毋庸置疑,身为二处处长的郭忠全本该要亲自负责全程押送。如今他却把这项任务推给方彦之,估摸是早知李立群引蛇出洞的计划,预感到此行不会顺利,因此想把责任推卸到方彦之的身上。
老杨心下微急,若是他们二人换乘了郭忠全的车子,那他们之前商议好的伏击计划岂非无法顺利进行了。
“这不合适吧,我们怎好占用处座的座驾……”方彦之淡笑推辞。
“少废话!叫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是命令,哪里容得你们推三阻四!”随后,郭忠全露出个狡侩笑容,“记住,这可是清剿指认山城谍匪的重要证人,万一出了什么纰漏,你二人都要受军法严处。”
老杨怒目圆睁,便要上前据理力争,却被身旁的方彦之一把拉住。
“是,遵命。”
方彦之脸上挂笑,掩饰眸中划过的一抹冷厉。
原本此次伏击行动的最大目标只为除掉赵秉德这个叛徒,但既然这姓郭的上赶着找死,那不妨就成全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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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怀月望着舞场里的五光十色的光影,以及沉醉在靡靡之音里的男男女女,总有些隐隐约约的心神不宁。
方彦之计划的伏击行动不仅仅关乎军统在全上沪所有情报人员的安危,也关系到她的身份安全,以及她和组织刚刚架设的物资转运线路。
可以说,一旦行动失败,方彦之身份暴露,暴露的不仅是他们二人,地下组织也会跟着损失惨重。
一想到这里,张怀月就几乎难以按捺心中焦虑,满心都在思虑钱焕开不知何时能赶过来,是否还来得及赶上。
却在这时,一道略有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方太太,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