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警笛的轰鸣中惊醒的,不是往日那种偶尔掠过的单声警报,而是成串的、带着急促尾音的嘶吼。
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整个动物城罩得喘不过气。
窗帘缝隙里漏进的晨光,都透着股冷硬的质感,再没有从前那种暖融融的温柔。
扒开窗帘的瞬间,我攥着布料的手指紧了紧。
三条街外的市政广场上,涌动的人群像被撕裂的洪流,硬生生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西侧的食草动物举着统一制作的标语牌,白色的纸板上用红漆刷着“警惕掠食本能”“拒绝食肉动物掌权”,山羊的胡须因激动而颤抖。
兔子们把耳朵竖成紧绷的直线,前爪紧紧攥着牌子。
几只年轻的羚羊踩着护栏高声演讲,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唾沫星子随着手势飞溅。
东侧的食肉动物则挥舞着深蓝色横幅,“拒绝标签化歧视”“职业平等不是口号”的字迹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狼族低沉的嗥叫此起彼伏,雪豹们的皮毛因愤怒而微微炸起,爪子无意识地抠着地面,留下细碎的划痕。
两拨人之间,犀牛警官组成的人墙如钢铁屏障,盾牌反射着冷光,却挡不住飞溅的唾沫和越来越激烈的辱骂,偶尔有石块飞过防线,砸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惊得围观的鸽子扑棱棱四散逃窜,连落在广场花坛里的勇气都没有。
这已经是三天内爆发的第五次大规模对峙了。
最初只是零星的街头辩论,后来演变成小规模集会,直到抗议彻底升级。
一群食草动物堵住了中央车站的食肉动物入口,举着“保护食草安全区”的牌子不让任何人进出。
而食肉动物则在南区商业街拉起了警戒线,用铁链锁住了几家食草动物开的店铺,双方第一次发生了肢体冲突,三只动物被送进医院,一家经营了十年的甜品店玻璃被砸得粉碎,店主是只老绵羊,坐在门口哭了整整一下午,羊毛上还沾着破碎的玻璃渣。
我出了门,却发现往日熟悉的街道早已变了模样。
之前的尼克上演过父慈子孝的甜品店拉上了厚重的卷帘门,玻璃上贴着“暂停营业,安全第一”的字条,边角还残留着被鸡蛋液浸泡过的痕迹,
上周他只是犹豫着没给狐狸递冰淇淋,就被食草动物骂“胳膊肘往外拐”,又被食肉动物说“搞歧视”,如今干脆闭门谢客,门上的铜铃蒙着一层灰,再没了往日清脆的响声。
街角的报刊亭老板正慌忙把印着“食肉动物伤人事件追踪”的报纸塞进麻袋,换成空白纸板,见我路过,他苦笑着摇头:“不敢卖了,昨天卖一份就被两边堵着骂,食草的说我‘渲染恐慌’,食肉的说我‘偏袒食草’,这生意没法做了,我准备回老家躲躲。”
他说着,把最后一摞报纸塞进三轮车,车把上挂着的小收音机还在播放新闻,里面传来记者急促的声音:“……北区已出现自发武装抗议队伍,食草与食肉动物冲突持续升级……”
走到豹视传媒楼下时,我才知道“冲突升级”四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里早已不是往日那种精英云集的模样,整个大楼被围得水泄不通,抗议的食草动物挤满了门前的广场,连马路对面的人行道都站满了人。
最前面的是几只年迈的山羊,举着“罢免食肉动物高管沃克斯”的木牌,木牌边缘被磨得光滑,显然是反复使用过的。
旁边的年轻羚羊们则举着打印的标语,上面印着沃克斯之前在节目里说“食肉动物也需要公平机会”的截图,被用红笔圈出,旁边写着“偏袒同类,媒体失德”的字样。
还有几只兔子举着扩音喇叭,轮流喊话,声音通过喇叭放大,震得人耳朵发疼:“豹视传媒必须给个说法!为什么只报道食草动物‘过激行为’,不查食肉动物的‘隐性霸凌’!”“沃克斯滚出来!食肉动物不配掌管传媒!”
人群中不时有情绪激动的动物冲上前,试图撞开玻璃门。
一只壮实的公牛低着头,用牛角顶着门前的金属护栏,护栏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眼看就要变形;
旁边的几只野猪则捡起路边的石子和烂菜叶,往大楼的玻璃上扔,“砰砰”的撞击声不断,玻璃上很快布满了污渍和裂痕,原本干净透亮的落地窗,变得像块布满伤疤的画布。
好在有工作人员拦着,这才不至于让失控的食草动物冲进楼里。但食草动物的激烈抗议,还是让防守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大楼里的食肉动物员工也没闲着,他们聚集在二楼的窗边,推开窗户,举着“反对职业歧视”“传媒不分物种”的横幅回应,一只雪豹员工探出头,对着楼下大喊:“沃克斯总报道公平新闻!你们凭什么说他偏袒?”
话音刚落,就有一颗烂番茄砸了上去,正好落在他的头上,红色的汁液顺着雪白的皮毛往下流,格外刺眼。
我赶紧躲到旁边的写字楼门口,免得被伤及无辜,看了一眼躁动的人群后,我掏出手机给沃克斯发去消息:“楼下人太多了,还有动物在砸玻璃,你没事吧?”
他过了半小时才回复,消息里带着浓重的疲惫,还夹杂着背景音里的争吵声:“在顶楼的安全屋,刚让助理把监控切过来,一楼的接待台被砸了,文件撒了一地。他们还在喊‘要查公司财务’,说我们给食肉动物员工‘特殊补贴’,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你千万别过来啊!刚刚有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羚羊,竟冲破防线,想硬闯进来!还好我们的保安同志眼疾手快,成功地将它拦截在门外。”
“可这该死的羚羊,被拦下后不但不知悔改,反而还在门口大吵大闹,简直就是个无赖!你说气不气人?”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真他妈见鬼了,我又没欠它们几个月工资,它们这样闹,搞得好像我是个拖欠工钱的无良老板似的!看看它们那副德行,简直就像一群臭要饭的,真是让人恶心!”
我看着楼下混乱的场景,之前来豹视传媒找沃克斯时,这里总是井井有条,前台的小姐会笑着递上咖啡,走廊里的员工们互相打招呼,不管是食肉还是食草,都能轻松地聊起工作。
可现在,曾经的和谐荡然无存,只剩下对立和仇恨。
路过的动物们要么绕着走,要么远远地站着看,没人敢上前劝阻,有只小松鼠想捡地上的标语牌,刚弯腰就被两边的人同时呵斥,吓得赶紧跑开。
警车很快来了,几辆警车停在马路边,犀牛警官们下车后,迅速在人群外围拉起了警戒线,试图隔开抗议的动物和大楼。
但根本没用,抗议的食草动物们围着警车喊“警察偏袒食肉动物”,还有人拍打警车的车门,车身上很快也沾满了污渍。
警官们只能无奈地维持秩序,却不敢有过激动作,怕进一步激化矛盾。
我没再停留,转身往回走。路过警察局时,发现这里也格外冷清,门口的停车位空了大半,只有两辆警车停在那里,警灯闪烁却没鸣笛,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以前这里总是人来人往,动物们来报案、咨询,朱迪还会在门口的台阶上和同事讨论案情,可现在,台阶上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报案请走侧门”的纸条贴在大门上,纸条边缘被风吹得卷了起来。
回到家时,手机里的推送基本全是坏消息:北区的食肉动物社区用铁链锁住了通往南区的路口,挂着“非食肉动物禁止入内”的牌子,有只小鹿想过去看生病的外婆,被拦在路口哭了很久。
南区的食草动物学校宣布停课,家长们举着木棍守在校门口,说“不能让孩子和食肉动物崽子待在一起,会被教坏”。
连动物城的明星夏奇羊,都因为在社交平台发了“我们都是动物城居民,应该团结”。
被两派粉丝同时抵制,评论区全是“你忘了自己是食草动物吗”“别假惺惺的”,原定的演唱会直接取消,退票电话被打爆,工作室只能发声明“暂时停工”。
沃克斯发来一段他从顶楼拍的视频:大街上空荡荡的,只有警车在来回巡逻,曾经象征和谐的“动物城欢迎你”巨型广告牌这下也彻底熄了屏,视频里还能看到零星的店铺开着门,却没一个顾客,店主们坐在门口,眼神空洞地看着街道。
晚饭时,我热了点披萨,心思却飞到了别处。
想起刚穿越到这里的时候,虽说有阴影,但终归是正大于负,充满着和谐。
可现在,那些温暖的画面全被撕碎了。连维持表面都做不到
夜里,警笛声终于稀疏了些。
我站在窗前,看着远处零星的抗议标语在风中摇晃,那些“警惕”“拒绝”“罢免”的字眼,像一把把小刀子,割得人心疼。
突然想起尼克曾经说的话:“偏见这东西,就像粘在皮毛上的刺,平时看不见,一碰到就疼,拔了还会留疤。”
以前或许不懂,现在终于明白。
当人人都盯着彼此的“食肉”“食草”标签时,没人会记得,我们都是在动物城讨生活的普通人,都想好好吃饭、好好工作,都怀念以前那种和谐共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