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看着他的惨状,内心十分复杂。
她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但是这个人落到如此境地,有她的一份责任,她难辞其咎。
如果不是她杀了三皇子嫁祸于戎狄,不会有所谓的质子入宫,此时此地,她萌生了一种突然的责任感,好像自己有义务拯救这个人,让他免于命运的残酷惩罚。
这不是他原本的路,是她将他强行拉到了这条不归之路上。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的原因。那双眼睛里的光,刺中了流光的心湖,
那光芒深处,流光看到了一种被踩进泥泞、被碾碎骨头、却依旧不肯熄灭的火焰!一种与这金玉囚笼格格不入的、原始的、锋利的生命力!
那是一种……刀锋的气息。
和自己一样原始锋利的气息。
在这片腐朽死寂的宫廷深处,竟还藏着这样一柄蒙尘的、染血的、却未曾折断的刀?
如果用的好,这柄刀可以给自己带来很多。他和他背后的势力,也许都可以为自己所用。
一个太监被那眼神激怒,啐了一口,再次抬脚,朝着他暴露出的、微微起伏的肋骨处,更狠地踹去!
“够了。”
一个声音响起,不高,清冷,如同冰泉滴落在寒玉之上。
那太监的脚硬生生顿在半空。所有施暴者都像被冻住一般,惊愕地循声望去。
月华清冷,勾勒出门槛处一道青碧的身影。
流光静静地立在那里,衣袂上疏落的白蕊寒梅在月色下泛着冷冽的光。
她的眼神极冷,像冬日冰封千里不化的寒湖。
她一一扫过庭院中的狼藉,最后落在那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眼睛上。
“娘娘?” 为首的太监认出了她,脸上的狰狞瞬间化为惊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慌忙躬身。
“惊扰娘娘凤驾,奴才该死!这……这卑贱的戎狄质子偷了御膳房的馒头,还冲撞了管事公公,奴才们只是稍加惩戒……”
“惩戒?” 柳氏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本宫看,是要将他拆骨扒皮,喂野狗?”
太监们噤若寒蝉,面面相觑,不敢接话。
流光的目光再次落回地上那团黑影身上。
他因剧痛和失力而微微抽搐,那双狼一般的眼睛却依旧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原始的戒备和不解,穿透血污与黑暗,钉在她身上。
“他冲撞了谁,自有宫规处置。” 流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庭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与威仪,“轮不到尔等私刑虐杀。”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几个太监,如同寒冰掠过,“现在,滚。”
最后一个字,轻飘飘落下,却重逾千钧。
太监们浑身一颤,再不敢多言,连滚带爬地躬身退出了这方破败的庭院,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
死寂重新笼罩,只剩下风穿过枯枝的呜咽,以及地上那压抑的、破碎的喘息。
流光缓步踏入庭院。青碧的裙裾拂过地上枯叶,却仿似未曾沾染半分。她在离那蜷缩的身影几步之遥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月光清晰地照亮了他此刻的惨状:左臂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骨头已断;额角豁开一道口子,鲜血混着泥土糊了半边脸;肋骨处被踹过的地方深深凹陷下去,每一次呼吸都带来剧烈的颤抖和血沫。
唯有那双眼睛,金色的光芒在剧痛中依旧燃烧,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充满了兽性的警惕、无法理解的困惑,以及一种深埋的、几乎被痛苦磨灭的……求生本能。
流光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她看着他紧抠着泥土、指节泛白的手,看着他因剧痛而抽搐的身体,看着他眼中那不肯熄灭的火焰。
在身体被挪动的剧痛中,那戎狄质子喉间滚出压抑的闷哼。
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钉在流光脸上,穿透了血污与疼痛的迷雾。那双金色的兽瞳里,燃烧的恨意与戒备之外,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她的身影——青碧如寒潭,疏梅覆雪,清冷,遥远,却又带着一种将他从地狱边缘拉回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像冰冷的月光,也像……唯一的生路。
流光俯身,干脆利落的抓住他手臂,用一旁的木棍固定帮他正了骨。
她将随身携带的两只药瓶放到他手侧。
“红瓶内服,蓝瓶外敷。想活下去就好好上药。宫中是非之地,为了活下去有时不得已需要使一些非常手段...”
流光言尽于此,不再看他,转身离开。
青碧色的身影融入惨白的月色,衣袂上那几枝白蕊寒梅在流动的光影里,更显孤峭清寒。她缓步走出这方死寂的废墟,步履平稳如初,仿佛方才的一切,不过是拂去衣襟上的一粒微尘。
庭院重归死寂。男子的手牢牢抓住身侧的药瓶。空气中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极淡的、属于寒梅的冷冽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