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的浮华终于散尽,暖香余烬裹挟着残余的酒气与脂粉味,沉甸甸地压在空旷的殿宇之间。
流光踏出喧嚣的殿门,夜风裹挟着暑气扑面而来,肺腑间那股令人窒息的甜腻仿佛挥散不去。
沈怀信和林若依先流光一步出了宫。
流光并未循着宫灯指引的路径回信王府,反而是熟门熟路的没入更深、更暗的宫苑深处。
青碧色的身影如一抹孤峭的寒梅,无声无息。
月光惨白,吝啬地洒在宫墙夹道的青石板上,映出两旁高耸宫墙巨大的、沉默的阴影。
越往深处走,灯火越是稀疏寥落,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陈年的腐朽气息,混杂着枯叶和尘埃的味道。
丝竹的余韵早已被死寂吞没,唯有风声在空旷的殿宇间呜咽穿梭,如同无数幽魂的低泣。
绕过一处倾颓大半的宫墙,眼前豁然一片荒芜。断壁残垣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暗影,枯死的藤蔓如垂死的巨蟒缠绕其上。
一座破败宫苑的门扉半敞,黑洞洞的入口像一张无声嘶吼的嘴。此地,便是宫闱最幽暗的角落,冷宫。
流光步履未停,清冷的眸子扫过这片死寂的废墟,冰封的眼底无波无澜。
正要走过的时候,一阵压抑的、混杂着粗粝喘息与闷哼的声响,突兀地撕裂了死寂,从那黑洞洞的门扉内传来。
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兽性的凶狠与粘稠的恶意。
宫中向来是个是非之地。
流光脚步微顿,那声响中,夹杂着一种奇特的、骨头断裂般的脆响,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被死死压抑在喉管深处的、近乎兽类的呜咽。
流光来了兴趣,她无声地靠近那半敞的门扉,如同月下的一道青碧幽影。
门内是一方荒芜的庭院,枯草没膝,几株枯死的梅树伸展着扭曲的枝桠,在惨白月华下如同鬼爪。
庭院中央,几个粗壮的太监身影围成一圈,正对地上蜷缩的一团黑影施暴。拳脚沉闷地落在肉体上的声音,伴随着刻意压低的、恶毒的咒骂:
“杂种!说!馒头是不是你偷的!”
“骨头倒硬!还敢瞪眼?”
“呸!质子?不过是条没人要的野狗!打死喂了野狗,都没人问一声!”
“扒了他的皮!看他那狼崽子似的眼睛还敢不敢瞪!”
质子?这是戎狄送来的质子?
被围在中间的身影极其高大,即使蜷缩着,也能看出骨架的粗犷。他穿着破烂单薄的旧袍,早已看不出颜色,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了新旧交叠的淤青和血痕。
此刻,他死死护着头脸,身体在雨点般的踢打下剧烈地颤抖着,却硬是没发出一声像样的痛呼,只有从紧咬的牙关中泄出的、破碎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气声。
他的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深深抠进冰冷污秽的泥土里。
一个太监狞笑着,抬起沉重的皂靴,朝着他护住头脸的手臂关节处,狠狠跺下!骨头碎裂的脆响在死寂的庭院里格外清晰刺耳!
那蜷缩的身影猛地一僵,喉咙里终于滚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濒死的闷哼。
他护着头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露出一张沾满血污和泥土的脸。
纵然狼狈不堪,依旧能辨出轮廓的深刻与棱角,尤其是那双眼睛——此刻被迫抬起,死死盯住施暴者。
这个质子的瞳孔是极浅的金褐色,在月光下反射出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纯粹的、燃烧着无边痛苦与刻骨恨意的金色光芒,像极了荒原上濒死的孤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