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惜时一中午没睡,她趴在桌上闭着眼睛,努力想要清空脑子里纷杂的想法,却没起到应有的效果,反而想得更多。
她想起还小的时候,因为是双胞胎,妈妈爸爸买东西都是买两份,她和段韶光打扮得一模一样,连在公园里买气球都要买一样的。
从什么时候起变了?她不记得了,也没必要去想,追溯源头对现状不会带来任何改变。
妈妈爸爸的视线只会追随着优秀的、光彩夺目的姐姐,相比之下,她得到的永远只有批评和贬低。
可是,笔记本上的文字却勾勒出了另一个人影。
就像是在爬山,她原以为段韶光走在最前面,母父跟在段韶光身后,偶尔回过头来骂她两句,让她爬快点、别耽误时间。
她好累啊,不想爬了,反正母父也不会盯着她,只要她脚下错开一步,就能偏移到别的方向。
她不想去虚无缥缈的山顶,她只想到半山腰的小亭子上休息。
虽然她不知道,在别的方向等待她的,是小亭子,还是断裂的山崖。
直到现在,她突然发现,她不是在爬山,段韶光没有走在最前面,母父也不在她的前面。
那两个人只是在种树而已,母父将段韶光种在了最好的位置,给了最好的呵护,却把她留在太阳底下暴晒,不给她浇水,还要责怪她长得缓慢。
只有段韶光,努力地长高,想要用自己的枝桠,为她洒下一片荫凉。
段惜时下午的课上得心不在焉,她一会儿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段韶光才没这么好,不然为什么不在母父面前维护她。
一会儿又想起,似乎很早以前,段韶光也维护过她,只是随后母父只会夸段韶光懂事,让她多向段韶光学习,于是她愤怒地推开段韶光,将自己锁在房间里。
时间久了,段韶光会在对待她时变得沉默寡言,也显得理所当然。
可她要怎么看透这一点呢?如果不是燕长明这个乱七八糟的投稿,如果不是那个在评论区当心理医生的学生,光凭自己,她要怎么跨越经年累月的委屈和不甘,正视段韶光朝她伸过来的手呢?
段惜时好不容易熬到放学,坐在回家的车上,从微讯里找到被她设置了消息免打扰的段韶光,犹豫再三,还是把论坛上总结出来的亲人的模板发给了段韶光。
一下午的功夫,模板又有了新的变化,这回连常见问题都带上了。
段惜时发完只觉得尴尬,犹豫着要不要撤回的功夫,段韶光已经发来了回复:【怎么了?】
段惜时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采取了咄咄逼人的态度:【你别管,填一下!】
发完她就后悔了,手忙脚乱地想要撤回,只是在她撤回的同时,段韶光的回复也显示在了屏幕上:【好的。】
于是聊天框里就剩下段韶光孤零零的“怎么了”和“好的”,看得段惜时心里有些不自在。
纠结半天,她还是补了一句:【大家都在填,我就想找你填下。】
段韶光:【好的,我来填。】
段韶光没有再发新的消息,段惜时反而松了口气,对着手机发呆。
她开启免打扰模式期间,段韶光也一直在给她发消息,像是提醒她本市的天气变化,注意应对。
可她从来没看过,现在落进眼里,越发叫她心里膈应。
为什么段韶光是个好人?事到如今才意识到这一点,只会显得她格外狼心狗肺。
段惜时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家,今天晚上家教也会过来,不过母父今晚都不在家,各有各的活动。
这样也好,现在的段惜时看到母父,只会感到厌烦。
因为母父不在,保姆准备的晚餐里,都是段惜时喜欢的菜色,也没人会评价她的用餐礼节,不会指责她为什么不吃葱蒜。
虽然惦记着段韶光会怎么填表,但是段惜时努力将思绪集中到家教的辅导上,她中午填表的时候注意到,段韶光一直在提醒她,可以去远一点的大学。
以前她总以为,段韶光这么说,是想把她赶得远远的,现在看来,段韶光或许只是想让她远离这个糟糕的家庭。
她没什么特别想读的专业,去哪里都行,不过分数总得跟上。
好不容易结束今天的辅导,段惜时只觉得头晕脑胀,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
然而,在看到段韶光发来的新消息时,她又猛地坐起身,盯紧了屏幕上的文字。
段韶光填写得很诚恳,并不是完全在夸奖她,也指出了一些她的问题。
比如遇到事情总会想得很消极,一直在做坏打算,无法正常地面对别人的好意。
可是段韶光并没有说这是段惜时的错,她只是在想办法,思考下一次要怎么做,才能和段惜时更好地沟通。
其实她的姐姐根本不聪明,也完全不万能吧?段惜时这样想着。
光是一个人闷头想有什么用?总是为她着想,却裹足不前,不敢随意去做,这哪里算是聪明?
段惜时也清楚,这都是因为她太“笨”了。
她总是无法理解段韶光的好意,执着于母父的评价,陷在那些只会带来痛苦的话语里。
她拨打了段韶光的语音电话,对面几乎是立刻接起,有些紧张地问道:“怎么了?是我填的哪里不对吗?”
段韶光好像总是在说“怎么了”,段惜时想着,光从这点就能看出,段韶光有多在意她的看法。
“没有,没有哪里不对,”段惜时慢慢地说,“我只是想和姐姐你聊会儿天。”
她有很多话想说,比如段韶光究竟怎么看待母父,又比如,段韶光一直以来,从母父那儿收到的,真的全部是表扬与支持吗?
段惜时有些怀疑,她的妈妈爸爸,真的会用截然相反的态度对待两个孩子吗?
在那些夸奖的话语背后,是不是也藏着控制段韶光的意图呢?
段韶光沉默了好一会儿,听筒里才传出她柔和的嗓音:“好,我也很想和你聊一聊。”
“就先从妈妈爸爸的态度开始吧,你愿意听我说吗?”
到了这种时候,她的姐姐还在征求她的意见,段惜时都想要叹气了。
只是同时,她的鼻子也有些发酸。
“好,你说吧,我会听着的。要是我生气了、挂断电话,你一定要再打过来。”段惜时说道。
她已经不想再独自躲在房间里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