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上人流如织,喧嚣声却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秦昊端坐马上,眉头微蹙,目光沉静地望着前方,任由坐骑自由前行却并不催促,显然还沉浸在深沉的思绪之中。
梁辅升落后半个马身,看了秦昊几眼欲言又止。
目光在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几名衙差身上扫过,最终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一路无话,直至回到县衙。
下马之后自有衙差将马牵走,秦昊径直走向书房,梁辅升则紧随其后。
“坐。”
进来之后秦昊指了指窗边的圈椅示意梁辅升坐下。
他自己也在书案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眉心和太阳穴。
梁辅升在秦昊落座之后这才在椅子上坐了半个屁股,身体微侧面向秦昊。
书房内静了片刻之后,秦昊这才轻叹一声缓缓开口:“没想到小瞧了秦是非……其气魄格局,远超我先前所料,看来此人能有今日地位绝非偶然。”
梁辅升深以为然,点头道:“初次交锋,便肯将淇县一半收益拱手相让,更愿倾其漕帮十万帮众之力为大人所用。这份决断与……胸襟气度,确非常人能及。”
“是啊,看来能在这淇县成就如此基业,自有其过人之处。”秦昊的目光落在梁辅升脸上,沉吟着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梁辅升凝神思索,一边斟酌一边说道:“若真能得漕帮倾力相助,于新区建设乃至大人立足淇县,确是一大臂助。但是,越是如此,越需谨慎。特别是我们初见此人,对其心性、行事,所知甚浅……”
“梁大人所言也正是我心中所想,”秦昊微微颔首:“我就是有这种顾虑所以才没有答应他。”
梁辅升的话道出了问题实质。
秦是非可以合作吗?
当然可以。
但前提是保证此人的人品没有问题。
这是秦昊的底线,是合作的前提。
而就目前秦昊对他的了解来看,秦昊对他的人品显然不怎放心。
而且现在自己这边人单势孤,对方却兵强马壮,也不好掌控。
“大人明鉴。”梁辅升接口道,“秦是非在淇县根基深厚,无论是其个人手腕还是……其背后力量,皆不容小觑。一旦引为助力,若驾驭失当,反噬之力恐难以承受。”
秦昊眼睛微眯:“我倒不是怕这个,而是不想在新区建设之初便埋下隐患,主要是我们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其他事情上。”
这已经是秦昊数次在他面前强调时间的紧迫性了。
梁辅升点头,等待秦昊的决断。
秦昊停顿片刻,目光变得坚定而深邃:“我的意思是不接受……这个提议虽好但却带着剧毒,借着他的力量,或可逞一时之利。但是,将来所费代价必然也小不了,既要用他还要防着他也有些得不偿失......”
他微微一顿又道:“况且,我们要的是整个淇县,而非区区一半,有没有他秦是非都一样!”
这句话语气虽然平淡,但梁辅升却清晰地感觉到了秦昊的决心和魄力。
对此他也并不怀疑,只是有些忧虑:“大人的意思下官明白,只是,若直接拒绝,岂不就等于是和他直面相对,而我们目前立足不稳......”
“不错,直接拒绝也不可取,”秦昊目光沉静:“眼下也的确需要借助他的力量稳住局面。我的意思是:看能不能先利用他的这份心思弄到一些好处,或者是争取些时间。”
“大人高见。”梁辅升深表赞同:“根基未稳,确不宜立时树此强敌。只是新区用地迫在眉睫,没有用地一切都是空谈,好不容易选出的盐碱地,却已落入他人之手,一时之间又没其他用地可选……”
秦昊笑道:“谁说我们只有盐碱地可选?”
梁辅升一愣,随即疑惑道:“难道大人真的要选那棚户区?”
秦昊不置可否,含笑道:“未尝不可嘛。”
梁辅升却摇摇头,提醒道:“那里地价虽然便宜但是人口更多,若按大人先前所言,以土地面积而非人头补偿,虽或能省下些银钱,但十数万人的安置迁移,同样是极大的难题。”
秦昊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能不能用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觉得它能用就行!”
梁辅升心思电转,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大人的意思是……以此地为饵,转移秦是非乃至那些囤盐碱地者的视线,声东击西?”
秦昊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没有直接肯定,但眼神已然默认。
梁辅升还是皱眉:“如此的话还是不行,其一:那些人都非善善之辈,岂会轻易就范?其二:若是如此岂不还是直接拒绝了秦是非的提议,和其直面相对?”
秦昊摆摆手,语气笃定:“放心,这里不一样,至少在初期,他非但不会阻挠,反而可能……乐见其成。”
梁辅升面露不解:“这是为何?”
秦昊笑笑:“因为那片棚户区,同样也是漕帮的地盘。”
梁辅升瞬间一呆:“大人既然知道,为何还用这块地来转移视线?”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秦昊卖了个关子:“这样,你明日召集一部分淇县商人......就按上次我给你的那份名单请,给他们提出条件,只要他们帮忙收购棚户区的地,欠他们的钱就可以考虑还给他们。”
“这......”梁辅升更不懂了:“他们是和秦是非是一伙的......”
“我知道。”秦昊语气平静:“你只管将条件放出去。若他们收不到地,或敷衍了事,那欠款自然就按衙门正常流程,待账目彻底厘清后再议。若他们真能办成……只要地价不超过一两银子一亩,有多少,衙门收多少!”
梁辅升心中仍有诸多不解,但见秦昊成竹在胸,便不再多问,躬身领命:“属下明白,明日一早便去办妥此事。”
“嗯。”
秦昊点头,随即铺开信笺,提笔蘸墨,笔走龙蛇,迅速写好一封信。
待墨迹稍干,装入信封,以火漆封口,递给梁辅升:“你去找谢金宝,让他选派两名可靠的人,将此信连夜送往杜大人处。”
“遵命!”
梁辅升双手接过信函,肃然应诺。
刚将信函贴身收好,吴起与武卫国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属下参见大人!”
秦昊见到两人,眉头稍稍舒展,目光中带着关切:“辛苦了。怎么样,可有什么难处?”
武卫国心中一暖,与吴起对视一眼,见对方没有回话的意思,便回禀道:“回大人,今日收粮还算顺利。共购入小麦、粟米总计八万三千余石,已按大人吩咐,悉数运抵城外贾裕老宅库房存放。”
“地方可还够用?”秦昊问道。
“库房足够,只是……”武卫国略有些踌躇:“另有些状况需向大人禀明。”
“但说无妨。”秦昊神色平静。
“起初零散收购,粮价尚稳。但是后来买的多了,引起本地大粮商警觉,让他们坐地起价,致使后期粮价有所上扬,多耗费了些银钱。”
武卫国边说边小心观察秦昊脸色。
“意料之中。”秦昊神情淡然并未苛责。
武卫国松了口气,继续道:“和大人所料差不多,今日粮价虽有波动,但并不算失控。只是……属下与吴将军为尽快完成今日任务,集中扫空了数家大粮行的存粮,导致市面粮价一度短时暴涨……”
“现下粮价是多少?”秦昊问道。
“我等扫货后,粮价已逐步回落,目前稳定在二百一十文一石左右。不过……”武卫国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疑虑:“据属下观察,市面上似有另一股势力也在暗中收粮,动作颇为隐蔽,似在与我等争抢货源。属下与吴将军商议,明日是否也采取类似策略,分散收购,以平抑粮价波动?”
秦昊听完依旧神色如常,也未做任何指示而是接着问道:“还有呢?”
“还有一事,”武卫国补充道:“搬运粮食的劳力紧缺。今天还是贾裕临时调拨的工人……”
秦昊这才想起淇县底层劳力多受漕帮影响,确是自己疏忽,歉然道:“此事是我思虑不周。明日我会再与贾裕商议,暂时借用他家工人,工钱衙门照付。”
武卫国思索片刻觉得已无问题,便看向吴起:“吴将军可还有补充?”
吴起言简意赅:“并无,只是,明日是否继续收粮?”
秦昊微微一笑:“当然要继续,只不过……收购的方式要变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