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囤积居奇”四字如惊雷炸响!
“呃?!”
马长风脸上的谦恭瞬间凝固,化作难以置信的惊骇,喉咙里挤出一个短促的气音,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
他下意识地看向方锦云,眼中满是惶惑。
这位秦大人,真是武宁那个秦浩然?
方锦云也是俏脸煞白,精心维持的从容险些崩裂。
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袖口,指节微微泛白。
饶是她心思玲珑剔透,也完全跟不上秦昊这颠覆常理的棋路。
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武卫国同样心头剧震!
他虽对秦昊深信不疑,但炒高地价在前,鼓动粮商囤积居奇在后……
大人究竟意欲何为?
嫌自己的麻烦不够?
“大人的意思……”马长风声音发颤:“是不让草民放粮赈济,反要……趁机囤积居奇?”
“不错。”
秦昊颔首,语气平静。
他转过身,目光沉静地落在马长风汗涔涔的额头上:“若马老板觉得力有不逮,或心有顾虑,此事便当秦某未曾提及,我再寻他人便是。”
“不不不!”马长风如梦初醒,连连摆手,脑门上的汗珠滚落下来:“草民绝非此意!只是……只是……”
他求助地再次望向方锦云,没办法,秦昊的心思实在捉摸不透。
方锦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秀眉微蹙,声音依旧婉转,却带上了一丝急切:“秦大人深谋远虑,非我等凡俗所能揣度。只是……奴家斗胆,可否请大人稍做提示?”
秦昊却笑了笑,岔开了话题:“方姑娘今日盛情相邀,总不会只为请秦某喝这一盏清茶吧?”
方锦云神色微微一滞,旋即绽开恰到好处的笑容:“哎呀,瞧奴家这记性!今日设宴,本是为答谢秦大人对我舅甥二人的照拂之恩,险些误了正事。”
她顺势起身,扬声吩咐门外侍立的下人:“速备酒宴。”
精致的菜肴流水般呈上,席间果然不见半点油腻猪肉。
推杯换盏,笑语晏晏。
方锦云巧笑倩兮,妙语连珠,努力维持着宾主尽欢的表象。
马长风也强打精神,挤出商人惯有的热络笑容频频敬酒。
然而,内里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凝滞。
武卫国沉默地坐在秦昊下首,只偶尔举杯示意,并不说话。
宴罢,方锦云亲自将秦昊、武卫国送至同庆楼大门外。
眼见秦昊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尽头,马长风才猛地吐出一口浊气。
急切地看向方锦云:“锦云!秦大人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他是真的不顾百姓死活,还是有意坑害与我?”
方锦云望着秦昊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的缓缓摇头:“舅舅,我也猜不透。但根据我对他的了解,此举定然不是针对你我,更不会无的放矢……”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转为严肃:“眼下要紧两件事:其一,灾民将至的消息,绝不可从你我口中泄露半字!”
马长风神色一凛,重重点头:“我明白!”
“其二,”方锦云目光灼灼:“收粮事宜,立刻着手部署!抢占这两三日的先机!秦大人提前告知我们,用意恐怕就在于此。”
“现在就收?”马长风有些迟疑:“会不会秦大人只是试探我们?”
“对!立刻!”方锦云斩钉截铁:“即便是试探也要照做!”
马长风眼神闪烁,最终咬牙道:“好!我这就去安排人手!”
他犹豫了一下,又问:“那……秦大人那边……”
方锦云嘴角牵起一丝淡笑:“舅舅糊涂了?你如今是在替他‘办事’,还愁没有亲近的机会?只要把这件事办得漂亮,让他看到你的能力和价值,日后还怕没有更大的生意交到你手上?”
马长风恍然大悟,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释然和期待的笑容:“是舅舅心急了!”
他搓了搓手,看向方锦云的眼神变得温和起来:“我观秦大人对你,似乎颇为欣赏,若你能……”
“舅舅!”方锦云断然打断,脸颊飞起一丝红晕,但眼神却异常清醒冷静,语气更带着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秦大人惊才绝艳乃人中龙凤,非是我这残花败柳之身所能觊觎,能偶尔得见其风采,已是万幸,岂敢有半分非分之想?此等言语,日后切莫再提!”
马长风见她神色决然,心知多说无益,只得叹了口气,点头应下。
秦昊二人骑马缓步行驶在略显空旷的街道上。
武卫国终于按捺不住,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问道:“大人,属下愚钝……您让马长风囤积居奇,究竟是何用意?”
尽管对秦昊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但是这一步他实在捉摸不透。
秦昊有意栽培武卫国,并未斥责而是提点道:“武主任,我们此番来到淇县,你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武卫国凝神思索,片刻后沉声道:“感觉处处掣肘!仿佛一举一动都在他人预料之中,对方总能抢先一步设下障碍,让我们施展不开。”
这种感觉,从踏入淇县驿站那一刻起就如影随形。
“不错!”秦昊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那根源何在?”
“是……是他们对大人的行事风格、过往手段研究得太透了!”
武卫国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秦昊微微一笑:“不错,所以若我们还是和在武宁时一样按部就班,使用怀柔政策,只会进入别人囚牢步步维艰。”
他偏头看了武卫国一眼继续说道:“此其一。其二,武主任,你且将眼光放得再大些、再长远些,看看你能看到什么?”
“眼光……放大?放长?”
武卫国眉头皱得更紧,苦苦思索,最终还是摇头:“属下驽钝,请大人明示!”
秦昊并未责怪,耐心解释道:“淇县三地与当初的武宁不同。此地天子脚下鱼龙混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武宁那套徐徐图之、春风化雨的策略,在此地是行不通的。”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永安新区,体量更大,任务更重,时间更紧!必须要以雷霆之势,在最短时间内整合所有力量为我所用!”
武卫国眼中迷惑稍减,似乎捕捉到一丝脉络,但联系到具体做法,仍感不解:“大人的深意……属下略有所感。但‘炒高地价’与‘囤积居奇’,与大人说的有何关系?”
秦昊望向远处目光深邃:“所谓‘不破不立’。越是混乱的洪流,越能冲刷出最顽固的礁石。局面越乱,暴露的问题就越彻底,看似凶险,却也给了我们一举根除、重建秩序的契机!”
他的语气里信心十足:“这逻辑其实很简单,只有‘乱’起来,才能在混乱中看清谁是敌人,谁是墙头草,谁是可用的力量。才能一举荡平所有潜在的威胁。”
秦昊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武卫国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后脊背阵阵发凉!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秦昊的意图。
对比武宁的稳扎稳打,这永安新区的开局,竟然选择了暴烈与血腥!
不过即便他知道却也只能瞪眼看着。
放眼天下,谁能这么做?
谁又敢这么做?
他看向秦昊的目光,充满了震撼与更深沉的敬畏。
怪不得到任第一天就把江书画一脚踢开。
秦昊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那句“眼光放长远”,还有一层未言明的意思:这才刚刚开始,才哪到哪!
武卫国收敛心神,看看前面疑惑道:“大人,这不是回衙的方向。我们这是……”
“去见一个人。”
秦昊说的正是富源商号的贾裕。
经人指引,很快找到贾府。
门房通禀后,贾裕几乎是连走带跑地迎了出来,脸上堆满惊喜与惶恐交织的笑容:“哎呀呀!贵客临门,贾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啊!”
说着,连连拱手作揖。
秦昊拱手还礼,客气道:“叨扰贾老板了。”
“哪里哪里!秦大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快请!快里面请!”
贾裕热情地将二人引入府中。
庭院收拾得颇为雅致,贾裕一边引路,一边略带歉意地解释:“大人见谅!原以为您会早些时候来,备下的午宴见您未至便撤下了。请前厅稍坐,我立刻吩咐厨房重新备宴,很快就好!”
此时早已过了正午,秦昊摆摆手:“贾老板不必麻烦。午饭我们已在别处用过。”
“那怎么行!大人初次登门,岂能让您空着肚子喝茶?晚饭!晚饭一定要在寒舍用!”
贾裕坚持着,一边引着二人进入前厅落座,一边吩咐下人速去准备晚宴。
落座后,一名身着淡雅衣裙的少女端着茶盘款款而入。
她约莫十八九岁年纪,容貌虽非绝色,却也清丽可人,身姿袅娜。
贾裕连忙介绍:“大人,这便是小女淑贞,全赖大人当日援手,才得脱大难!”
他转头对女儿道:“还不快谢过大人再造之恩!”
贾淑贞盈盈下拜,声音轻柔却带着真挚的感激:“奴家贾淑贞,拜见秦大人!谢大人救命大恩!”
她抬头看向秦昊,眼神清澈。
秦昊伸手虚扶,温和道:“贾姑娘不必多礼。当日不过举手之劳,恰逢其会,姑娘无恙便好。”
贾淑贞再次道谢后,依礼退下。
厅中只剩下秦昊、武卫国与贾裕三人。
贾裕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和痛心。
他猛地一拍大腿,身体前倾,盯着秦昊,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和不解:
“秦大人!请恕贾某直言,您这次……可真是糊涂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