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昊的话如同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入江书画的心窝。
他拄着拐杖的左臂不受控制地一颤,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然而,这句话却让谢金宝咧开嘴,眼中闪过一抹嗜血的兴奋。
“江大人。”
秦昊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江书画强行稳住心神,喉结滚动了一下:“下……下官在。”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昨夜县衙,是否突发大火?”
秦昊的目光沉静如古井,深邃无波,让人根本无法窥探其下是滔天怒焰还是万顷寒冰。
江书画心中一凛,没想到秦昊在这时候突然问起。
只能硬着头皮,按照预先排练好的剧本回答:“回大人……正是!昨夜县衙……不知何故突发大火,火势凶猛异常,一举焚毁了整个主簿衙门!连同衙门内历年积存的所有账册、票根、尚未入库的银票……尽皆化为灰烬!唯有……唯有库房内一百五十六两现银,幸得衙役冒死抢出……”
他语气沉痛,脸上努力挤出悲戚之色。
尽管早有预料,梁辅升听到这番明目张胆的谎言,仍觉一股邪火直冲顶门,拳头在袖中紧握!
这伙人演技固然拙劣,但这一把火,却是实实在在地烧在了秦昊的命门上!
账目尽毁,意味着过去所有见不得光的烂账、亏空、贪墨,瞬间被抹平!
更可怕的是,他们借此机会,连县尉、县丞衙门的账目也能重新“梳理”,等于是在秦昊眼皮底下,光明正大地做假账、平旧账!
关键是:按律,主簿衙门失火,顶天算个“疏于防范”的过失,申饬几句,罚点俸禄也就到头了。
秦昊即便有天大的本事,此刻也如同被拔了牙的老虎,无从下口!
一旁的谢金宝毫不掩饰地撇了撇嘴,脸上写满了“鬼才信你”的不屑。
连他这粗人都看得透的把戏,遑论他人。
然而,秦昊脸上依旧波澜不惊,只是淡淡地追问:“哦?也就是说,县衙过去所有的陈年旧账……都付之一炬了?”
“不止……不止是陈年旧账,” 江书画连忙补充,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扯了一下,“近三年……不,近五年的账目也……也未能幸免……”
“是吗?” 秦昊的声音依旧平稳,“也就是说,县衙过往所有的收支流水,已无片纸记录可循?”
“非也!非也!” 江书画连忙补充,“县尉衙门和县丞衙门的日常账目,尚存一二!另外,县里几位德高望重的乡绅家中,或许也存有与县衙往来的凭据底单……”
他话中之意,昭然若揭——我们早已和地方豪强勾连好了!
梁辅升眼中寒光暴射,如同实质的刀锋般刮过江书画的脸颊!
果然!而且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过分!
这等于说淇县的家底,已经在秦昊到任之前,被这伙蠹虫和乡绅瓜分完了!
秦昊当初去武宁,好歹还有个玉矿场能抵押救急。
这里倒好,不仅家徒四壁,恐怕还欠着一屁股烂债!
秦昊轻轻哼了一声,嘴角竟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仿佛被这无耻至极的行径气笑了。
“江大人。”
“下……下官在。”
江书画心头一跳。
“这场大火……是何时烧起来的?”
江书画一愣,不明白秦昊为何重复这个问题,但还是答道:“昨夜。”
“昨夜……” 秦昊慢条斯理地重复,目光如电,锁定江书画,“本官……可曾到任?”
江书画浑身一僵,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喉头发干,声音艰涩:“没……未曾……”
“那么,” 秦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昨夜县衙事务,是由谁全权负责?!”
“是……是……”
江书画的话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卡在了喉咙里!
他明白了秦昊的用意!
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名动天下的秦大人,竟会如此不顾官场“体面”,用近乎蛮横的“权责归属”来破局!
“说!”
秦昊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三九寒风刮过大堂!
“是……是下官……”
江书画脸色惨白,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嗯。” 秦昊背起双手,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语气却斩钉截铁,“本官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要看到一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涵盖淇县县衙过往所有收支的完整账目,摆在我的案头。少一文钱,差一页纸,唯你是问!”
“这……大人!” 江书画如遭雷击,失声叫道,“下官并非推诿!实在是……实在是昨日救火负伤,精力不济,行动不便,恐难……”
“哦?” 秦昊打断他,眼神锐利如鹰,“这么说,江大人目前伤势严重,已无法履行县丞之职了?”
江书画瞳孔猛缩!
陷阱!这绝对是陷阱!
他本能地嗅到了危险!
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只能硬着头皮接着往下说:“是……下官……力有未逮……”
“嗯,情有可原。” 秦昊微微颔首,仿佛很体恤下属。
随即目光转向梁辅升,声音陡然转为肃杀:“梁大人!”
梁辅升眼中精光爆闪,一步踏出,躬身应道:“下官在!”
“即日起,由你暂代淇县县丞一职!让江大人……回家安心静养,伤愈之前,不必操心衙务!”
“下官遵命!” 梁辅升声音洪亮,掷地有声!
江书画如坠冰窟,急得差点跳起来:“大人!下官……”
秦昊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任何言语,没有任何动作。
但那沉静如渊的目光,却蕴含着比雷霆更恐怖的威压,生生将他所有辩解、所有不甘都压回了肚子里!
说自己能带伤办公?
那账目怎么办?
留下来岂不是正中秦昊下怀?!
他嘴唇剧烈地蠕动着,脸色由白转青,最终却是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只剩下无尽的憋屈和恐惧。
秦昊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移向早已面无人色的杜修武。
“杜大人。”
杜修武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鞭子抽中,声音都变了调:“下……下官在!”
“本县的治安防务、水火盗贼,是何人职责所在?”
杜修武惊恐地偷瞄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姐夫,喉咙干涩得像吞了沙子:“是……是下官……”
“嗯。” 秦昊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那昨夜县衙失火一案,可曾查出眉目?纵火者何人?失火原因何在?可有详实记录?”
杜修武牙齿咯咯打颤:“回……回大人……尚……尚未……”
“本官也给你三天时间。” 秦昊的语气不容置疑,“三天之后,我要看到一份关于昨夜县衙大火的完整调查报告,包括起火原因、责任归属、善后处置,一应俱全,摆在本官面前。若有疏漏,拿你是问!”
杜修武吓得魂飞魄散,再不敢学他姐夫耍滑头,偷眼去看江书画,却只得到一片死灰般的绝望。
只得把心一横,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嘶声道:“下官……遵命!必当竭尽全力,查明真相!”
秦昊似乎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微微颔首。
随即,目光再次落回梁辅升身上。
“梁大人。”
梁辅升精神一振,再次躬身:“下官在!”
“即日起,由你兼任淇县典史之职!” 秦昊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响彻大堂,“本官不在时,县衙内外,事无巨细,一应政务,皆由你全权处置!”
典史:掌缉捕、监狱诸事,若知县出缺,可代行知县职权!
梁辅升心头剧震,深深一揖:“下官梁辅升,谨遵大人钧命!必当鞠躬尽瘁,不负所托!”
以前他在庐阳的时候是同知,能力足以胜任,同时,作为副职协助秦昊处理政务,既能学习秦昊施政理念也能捞取政绩,正是他此行的目的。
“谢金宝!”
谢金宝早已按捺不住,闻言猛地踏前一步,声如炸雷:“属下在!”
“即日起,由你暂代淇县三班都头之职!统辖快、壮、皂三班!原都头潘豹……”
秦昊目光扫过一旁面如土色的潘豹:“调任刑房司司长,专司案件文书、刑狱协理!”
刑房司:协助知县办理案件、管理监狱等司法辅助工作。权力远逊于实权在握的三班都头!
谢金宝顿时眉开眼笑,抱拳吼道:“得令!”
他兴奋地回头,目光在那些缩着脖子的衙役身上扫过,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恶趣味的狞笑:狗日的,爷爷陪你们好好玩玩!
潘豹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最终只能颓然低头:“属下……遵命。”
“武卫国!”
武卫国早已挺直如标枪,闻声猛地抱拳,声如洪钟:“属下在!”
“即日起,成立‘永安新区筹备组’!” 秦昊的声音带着开创性的决断,“本官任主任,由你……担任筹备组副主任!协助本官负责新区规划、选址、营建等一切筹备事宜!”
“筹备组?主任?”
堂下众人大多一脸茫然,不明所以。
唯独武卫国,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瞬间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大……大人?!”
他太清楚了!
按照武宁旧例,这“筹备组副主任”,待到新区建成之日,便是理所当然的“新区区长”!
那可是执掌一方、统揽全局的封疆之位!
此前在武宁,他不过是个主管工程的工务司司长,如今竟一步登天,执掌全局!
最重要的是他只是吏员,不是官!
巨大的冲击让他脑中一片空白,既感到泰山压顶般的惶恐,又有一股压抑不住的、跃跃欲试的豪情在胸腔里猛烈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