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嬅心道这辈子自己不做手脚,这位青樱侧福晋在王府里也是不会有孕的——
熹贵妃好不容易才斗倒了景仁宫那位皇后娘娘,容得下皇后的侄女入养子后院为侧都是宽宏大度了,又怎么会准她诞育皇嗣呢?
若是青樱子嗣众多,在宝亲王府中得势,勾住了宝亲王,进而维护上了皇后,那熹贵妃这些年岂不是为死对头做了嫁衣裳?
所以景仁宫那位娘娘一日不死,青樱一日不会有子嗣。自己前世反倒是替太后做了不少事儿,也背了不少锅呢。
琅嬅悠哉悠哉地思索着旧事,可却有人心急得厉害。
素练从昨夜归来憋到现在,此时正院的外人走尽了,她立时从隔间里端出一个匣子,上前压低了声音:“主儿,家中给您准备好了东西,一用解千愁,再不叫您遇上这样的麻烦事,也省得叫旁的阿哥生的嫡子前头。”
琅嬅知晓这匣子里的是塞了零陵香的翡翠镯子,前世一个给了曦月,一个给了青樱。可这辈子她一个都不会给出去,前者是不舍得,后者是没必要。
琅嬅淡淡道:“额娘费心了,只是这玩意儿我这里用不到,留在这里也是个祸患,还寻那个能工巧匠将零陵香拆了,本宫最近戴着玩吧。”
素练知晓自己这位姑娘是个糯米脾气,最是怜老惜贫、心软长情的人,也就是如此,老夫人才特特叮嘱了她多替主儿打算,当断则断。
此刻她忍不住急急劝道:“主儿,富察格格是个咬人的狗不叫的,占了早侍奉王爷的先机,有孕了还瞒着,恐怕心也不小。如今又添个与王爷有旧情的侧福晋,一个貌美的高格格,偏偏您——”
素练不忍说出王爷新婚之夜压根没碰她家姑娘的事实,硬生生止住了话,只忧心忡忡道:“您再好心肠下去,这府里哪里还有您站的地儿呢?”
琅嬅坐回了上座,她知晓素练是真心为自己,语气稍好些道:“我是皇上亲赐的宝亲王福晋,哪怕这府里任何女人都没立锥之地,也不会是我。有这重身份在,谁也越不过我和我的孩子去。我知晓额娘和你是为我好,只是也有些太过杞人忧天了。”
还伤阴德。
历经前世,琅嬅最知道什么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了。
素练蹲在琅嬅的宝座旁,仰头急道:“主儿,这是老夫人的意思!侧福晋本就是王爷亲求来的,景仁宫娘娘虽说失了势,却也不曾被废,若是她再有子嗣,主儿可怎么好过?”
见琅嬅无动于衷,她咬牙,用眼神遣退身边的宫人。
莲心见琅嬅并无动作,就对素练的威慑有视无睹,素锦尚在犹豫,见此也一动不动在原地站着。旁的宫人没有主子的指令也并不肯下去。
素练气了个倒仰,压低了声音,在琅嬅耳边说得又快又急:“主儿!老夫人说,你若是能得了王爷的喜欢,再不用家里人做什么。可您……老夫人知晓您心善清高,可若是错过了此时,恐怕将来悔之晚矣啊。”
琅嬅敛去了对素练的最后一丝旧情,幽幽道:“说来说去,额娘都在怪我不争气,没本事讨得王爷欢心。”
她看着陪自己一同长大的素练,不知道是在讥讽她还是在讥讽自己:“你与额娘是一样的。你们倒不是不在乎我,你们只是瞧不起我,觉得自己比我更聪明,更厉害,做的决定更明智,觉得我是个软弱庸碌的人,做不好这个福晋,所以争先恐后地替我做起主来了。”
素练得了这句话简直如遭雷劈,她蹲着的脚一软,顺势跪了下来。待要辩驳,却觉得头脑乱哄哄的,一下子竟不知道该辩驳什么……
琅嬅叹了口气道:“素练,你既然信服额娘更甚于我,听额娘的话更胜于听我的话,那你便回去伺候额娘吧,也算是我的孝心了。你到底陪了我一场,我会让额娘给你挑个好亲事,不叫你将来没着落的。”
这话当真是晴天霹雳了,素练怎么也想不到琅嬅竟然要将她送回富察家,慌乱地伸手紧紧抓住了琅嬅的袖子,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撕心裂肺道:“主儿!您别赶我走!”
琅嬅一点一点将自己的袖子从她手中抽了出来,环视房中自己的两大四小六个陪嫁丫鬟,肃容正色地开口。
“你们中若有谁一心向着富察家,不听我的话的,也趁早随素练一起回去。这回我念在旧情上尚给你们体面,只说是我思念额娘,让贴身丫头回去侍奉以表孝心,不让你们身上落下不是。若是以后翻出来有谁吃里扒外的,我却是容不得的。”
“姑娘!”
素练悲痛之下喊出了旧称,呼咬牙道:“是谁在姑娘跟前进了谗言,教唆姑娘远了家里?姑娘和家里竟然还分了内外么?老夫人可是姑娘的亲额娘!家里也只有为额娘撑腰的,怎么会违逆姑娘呢?”
说着忍不住恨恨盯着屋子里侍奉的莲心和守门的赵一泰。只有他们两个是王府来的,外来户为了争姑娘的宠竟然这样挑拨离间!
她甚至不敢想,从来温柔敦厚的姑娘如何会如此坚定决绝地吐出犀利之词来。
琅嬅静静地瞧着她,见她这般作态就知道她没听进去自己的话,摇头道:“不会违逆么?我不想赏镯子,家里不肯。我要送你回去,你又不肯。这是是家里不会违逆我的意思么?还是我不能违逆家里的意思?”
“素练,自我嫁进皇家,做了宝亲王的福晋,我就再不是富察家最乖顺听话的姑娘,额娘也再做不得我的主了。”
琅嬅摸着手腕上出嫁时额娘亲自给自己套上的玉镯子,那是外祖母传给额娘,额娘又传给自己的。而富察家的传家宝玉佩,则是在长嫂嫁进来生下侄子的时候,由额娘传给长嫂的。
她和家族,本就是这样相依相存,又并非一体的关系。可是两者之间,总有个说了算的主心骨不是么?前世她被家里牵着鼻子走,走得险些将一双儿女都赔了进去,这回也该让她来做主了。
琅嬅究竟是心软,好声好气道:“我姓富察氏,是富察家的女儿,这是谁也改变不了,将来又岂会不与家里共进退?如今我嫁入皇家是得了家族的好,将来我也必定让家族沾上我的光。只有一条,我不是任由家里操控的傀儡,家里也别想把我的孩子当作给富察家增光添彩、保三代荣华的工具。”
琅嬅看向了素练,越说越镇定:“这话你回去之后一字不落地传给额娘。”她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般,又道,“额娘从前最忧虑我当断不断,黏黏糊糊的性子,如今我硬气了,想来额娘也该放心了吧。”
素练一口气憋住在了喉头,老夫人盼得是姑娘对外人硬气些,谁晓得姑娘的硬气尽对着家里!
可琅嬅已经不再想听她分辩什么,强行令王府的嬷嬷们送了素练回富察家。
这日夜里,果然如琅嬅所料,宝亲王来了她这里。
翌日则是去了曦月处。
再后来在二人这里待了好些时日,这才又往青樱侧福晋的院子里去了。
看来头日说嘴第二日被打脸的事儿,宝亲王自己也臊得很,这才躲了些时日才好意思去见青樱侧福晋。
富察家自然对琅嬅在三朝回门前突然的发作十分震惊,也回门时当着宝亲王的面也只能装作一团和气的样子。就是富察老夫人私见琅嬅时软磨硬泡,也照样动摇不了琅嬅分毫。
老夫人一直觉得琅嬅软弱,主意不够正,如今正对着主意正的琅嬅再拿捏不动,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宝亲王是板上钉钉的储君了,那琅嬅就是未来的皇后,他们放着未来的承恩公和后族不当,难道还能跟琅嬅一直怄气下去吗?
琅嬅也如拨开云雾见光明一般,原来对母族说“不”,竟然也比想象中的简单多了。
可见人的底线都会一步一步退让的,她让久了,别人就觉得她理应让。她强势了,别人反而势弱起来。
对着秋意渐浓,富察格格的肚子也如鼓气儿一般圆润了起来,琅嬅与曦月的关系也越来越近,宝亲王有时候都会调笑,他都该吃醋了。
琅嬅对此只是笑笑,宝亲王别提有多享受妻贤妾美,妻妾相得的齐人之福了,他可太自信不过了,自信他的妻妾是那样地爱恋他。
而才入十月,正院又传出了好消息,琅嬅有孕了。
彼时宝亲王歇在了青樱侧福晋的院子里,曦月则被琅嬅邀来赏月,之后就留宿在了正院,琅嬅的袖子被曦月扯着入睡。
不知不觉间,曦月养出了和前世一般无二的习惯,琅嬅也乐意纵容着她。
有了这个习惯,因而琅嬅夜半惊醒时,曦月也瞬间醒了过来,揉着眼睛坐起身,伸出手去胡乱摸着琅嬅的肩背,带着睡意道:“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好像喊了什么‘婉’似的。”
琅嬅穿着气,愣神了半日才道:“我梦见了嬿婉,一双凤眼,挺翘的鼻子,神气地冲我笑着。”
她一看那个孩子,就知道她是嬿婉。
嬿婉变成了三四岁的模样,那是她没有见过的样子,可她从那熟悉的眉眼里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就是嬿婉!
她大声喊着嬿婉的名字,嬿婉就如从前养过的小兔子般蹦跳过来,笑嘻嘻道:“额娘认出我啦,我来赴约啦。”
在她抱住那温热的小身子的一瞬间,嬿婉又化作流光闯进了她的小腹。
“嬿婉?”
高曦月觉得这名字有些莫名的熟悉和亲切,可她此刻也顾不上这个,猝然变了神色,冷哼道:“是哪位佳人有这个福气,让福晋这样魂牵梦绕的,快来叫她伴着福晋吧,做婢妾的守在床边伺候就是了。”
她总觉得琅嬅看她的目光太过柔情,不像是一见如故,倒像是经年相伴一般,心下疑窦。但琅嬅待她太好了,故而虽然不解,她也不好问,也不舍得问,生怕知道得太多了反而破坏了现状。
可若非日思夜想,怎么会佳人入梦,叫琅嬅在睡梦中都脱口而出那人的名姓?
高曦月气得发怔,却控制不住不争气的眼泪——
琅嬅到底是将她看做了哪个狐媚子!
琅嬅听她阴阳怪气地发问,连琅嬅也不叫了,喊起福晋,自称起婢妾了,就知道她误会了,心里只怕是恼得厉害,忙给人擦泪。
被打开了手,她也不忘继续哄道:“哪里是什么佳人?是个稚童,三四岁的小丫头,你也要对她吃味不成么?”
她顿了顿,又拉着曦月的手抚上自己的小腹,缓缓道:“那孩子是奔着我们来的,兴许她已经就我腹中了。”
高曦月一愣,这才破涕为笑,又小心摸着琅嬅的小腹,咬唇道:“可是胎梦?这样的梦,也不晓得有几分可信,要不明日找个太医来诊一诊?”
琅嬅却笑道:“哪里有这么快的,今夜有了嬿婉,再快也得再过一个多月才好诊断得确定了。”
“嬿婉?嬿婉及良时,倒是个好名字,即可指夫妻和睦,又可指女子温柔娴静。正印了福晋和王爷的夫妻之情,又写尽了福晋对孩子的期盼。”高曦月半含酸道。
她知道自己是使小性子了,她们都是王爷的妻妾,琅嬅有孕是大好事儿,可是听到这名字还是情不自禁地委屈起来,只是不敢细想自己委屈的是什么。
琅嬅却温柔地笑着,将她乱了的发丝别在耳后:“我心中总有种感觉,这个孩子与咱俩都有缘分,是奔着咱俩来的。就是‘嬿婉及良时’,也该是我与你的良时。”
高曦月一时涨红了脸,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琅嬅又将她按回在枕畔,笑道:“你再睡一觉,兴许下半夜那孩子就来你的梦里,找你说话了呢?”
高曦月哼唧两声,不敢再看琅嬅,也顾虑着她兴许真的有了孩子,不敢挣扎,躺着躺着还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