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八月十五,中秋。
数日前,杨培风在某位郑姓官老爷的府上找了个抄书的活。想赚四百金,当然不可能。
不去干鱼肉百姓、为祸一方的事,正经人谁能在个把月时间内挣够四百金?
但仅用以买药喝的话,倒是绰绰有余。
不过到最后,他却连半个铜板都没拿到手。
非是杨培风的字不好看,也不是郑老爷给不起。而是郑老爷底下还有个郑管家,见面就夸夸其谈,实际却全不是那回事,更有几次对他恶语相向,有辱斯文。昨日实在忍受不住,气得他拂袖就走。
如此,银子的事自然吹了。
这也是杨培风很难得,从心底厌恶起一个人。
然后,他也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了代价。
在郑管家的“关照”下,他往后很难再找到什么营生。
颇有一种,虎落平阳的悲哀。
目前为止的恶果是,他没钱买药,也没钱还账。
“咚咚。”
敲门声响起。
不等杨培风起身,屋外匆匆出现的嗓音已然远去,“宋国公府祝丰都百姓中秋安康。”
杨培风拿起食盒,顿觉清香怡人,竟是装了满登登的月饼。
这条小巷大约七八户,每户门口都放了一模一样的盒子,非他独有。
“宋国公……”
他一口咬下,“肉馅儿?”
果然,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更别说这不知多远的九幽世界。
谁敢做肉馅儿的月饼,要搁扶风城,不被人笑话死才怪。
但是吧,还挺好吃。
杨培风吃得不亦乐乎,也没别的原因,太饿了。
以往他吸食天地灵气,近乎辟谷。现在嘛,勉强靠“听蝉”喂养给自己真元,方才吊住一条命。
或许是宋国公府太富,也或许是杨培风心情不佳,总之最后仍剩下半盒月饼实在吃不下。
他记得不远外有个乞丐窝,满大街转悠时遇见的,在这无尽繁荣的丰都城,极为罕见。
现下忽然想起,杨培风就将半盒月饼提上,出门去了。
大约过了半炷香时间。
他默默将月饼放在路口,方欲折返,却忽然听见一道清脆嗓音,“那个,喝安胎药的?”
杨培风肩膀猛地一颤,张目望去,遂在众多衣衫褴褛的乞丐中,看见几位医者正替人施针扎穴。
“百草堂的神医么?”
这还没到月底,莫不是要账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坏了坏了。
“神医不敢当,百草堂却是。”
说话者,是位穿着灰白长袍的年轻姑娘,不施粉黛,干净利落,见之则喜。
“上次给你抓药的,是我阿翁。吃药后,伤有好转么?”
杨培风心中一震,原来那名老医师,晓得我身受重伤。
杨培风苦笑道:“时运不济,就那样了。”
女子话锋陡转,“剑客?”
杨培风并不隐瞒,“会一些。”
女子眯眼笑道:“嗯……请问剑客大人,能受累帮小女子一个忙么?”
剑客大人。
杨培风头一次被这么称呼,再则得人恩惠,能不能帮上先不说,总没有拒绝的道理。
“不胜荣幸。”
他欣然接受。
“阿爷阿翁皆有事脱不开身,只嘱咐我扎他神藏、灵墟两处穴位,可我几次施针均不能刺入。”
说到最后,女子翻了个白眼赏给身边几人,语调骤变,“他们,也没一个中用的!”
墙角蜷缩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杨培风打量几眼后,断定对方也是个炼气士,却不知得罪了谁,落得这般凄惨下场。
杨培风轻轻拿住其手腕,原本双目紧闭、痛苦不堪的男人,猛地投来不善的视线。
“稍安勿躁。”
片刻后,他得出结论。
“气海丹田被毁,有数道真元游走在经脉中,你扎不进针,理所应当的事。”
女子连连点头,“那你帮我扎。”
杨培风眉头微蹙,不太确定道:“扎了,气泄,或许会死。”
女子却面无表情,“那也扎,死了是他命数,不怪你。若下不去手,就算了。”
杨培风终于回过味儿来,“你知道?”
女子默不作声。
鲜为人知的是,大宸皇宫太医院里的那些人,几乎都与百草堂渊源颇深。
作为内定的下一代百草堂“掌门人”,女子必不可能扎不进两根银针。
中秋团圆节,似乎只有在今天,只有她亲手扎死了这个人,才算距离阿爷、阿翁心目中的人,更近一步。
杨培风一目了然,微笑着,问向男人,“我扎你穴,死活一半一半吧,干不干?”
男人点了点头,不做言语。
杨培风遂抬头望向女子,“这不就结了,他自己都不怕,你瞎想什么?”
说着,“啪啪”两声响起,银针被拍进男人身体,干脆利落的很。
女子以手掩面,不忍直视,掌心全是湿漉漉的汗水,艰难熬过片刻,见男人没有要死的意思,方才取出银针,长舒了口气,与同门默默离去。
杨培风耸了耸肩,一整个莫名其妙。
还有这个要死不死的,反正没死,一句道谢的话都等不到,真是无礼。
“奶奶的,说好不管闲事,怎么又……不对,欠人钱财在先,不在此例。哎,左右不过一倒霉蛋。”
“走了!”
杨培风离开几步后,方又回头望了一眼。
这是一处破败府邸,而那同样破败并挂满蛛网的牌匾上,书写着大大的“罗府”二字。
不过这背后的爱恨情仇嘛,对杨培风而言,可不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他再去问去管,那就真是屡教不改的贱骨头,活该被打成这惨样。
街头伫立着一道身影,原来对方早早等候在。
“今天的事,多谢。你伤没好,还想治的话,明天可以来百草堂。”
说话间,女子双目微微泛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杨培风对她始乱终弃。
实际两人却是,初相识。
杨培风浮想联翩,不对劲啊,这小姑娘和方才那男的,不会有什么,嗯——吧?
他太好奇,但坏人清白的话实在不敢乱说,于是回答道:“行啊,有空的话,我会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