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到丰都后,杨培风深居简出,一是心神俱疲无所欲,二则是迫切疗伤恢复三丹。
他所学驳杂,涉猎广泛,却始终没搞明白,为何挨了一记偷袭,莫名其妙就丧失掉所有神通。
最初,他窃以为问题出在谢穆用来袭杀的法宝上,但渐渐地否定了这个推论。
好在杨培风受伤次数太多,一切都有迹可循。
排除掉“缓慢”受伤的情况,那就只有在栖霞寺时,他被大妖“与祸”以神通转嫁而来的剑气重伤,险些暴毙,与此次相似。
“这两次受伤过程无比短暂,生命状态急转直下。不同的是这一次,我的魂魄没被轰散……”
杨培风找不到李西瓜那样的神医妙手指点迷津,唯有劳心费神。但也只推论出个半知半解的结果。
终于在某天深夜,他睡得正沉时,蓦然间福至心灵,一个翻身跳起,顿悟了。
“心脉断,肉身自以为死,遂弃守三丹,以全部真元维系魂魄。”
“当如此!”
杨培风豁然开朗。
“那也就是说,谢穆一击,轻易葬送了我二十年苦修?”
念及此处,他就一阵肝疼。
数月来,杨培风不止一次尝试引气入体,汇入丹田,但无论如何尝试,到最后那些气甚至都来不及凝练为真元,就已飞速逸散。
恰如一场浮梦。
无可奈何,便不止一次地想,索性就当个吃白食的,也挺好。
又接连半月,杨培风除了吃就是睡,被当成猪养,却愈发憔悴,身体每况愈下。
八月初十。
来送饭菜的人,变成了第一天出现的那个斗笠汉子,并带来了一个说不上好与坏的消息。
“主人交代,从今日起,杨兄弟可以在丰都城自由活动,做什么都可以。”
杨培风微笑道:“那就多谢了。”
“先不忙谢。”斗笠汉子摆了摆手,毫不客气道:“往后一日三餐也不会有,杨兄弟需要另谋出路。当然,不要忘了还欠我家主人三百金。”
杨培风正要说些什么,斗笠汉子再次摆手,将他打断,笑吟吟讲:“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更不用说丰都寸土寸金,屋子你住了,租金可一直算着。一天一金。饭钱免了,权当交个朋友。”
“好。”杨培风点了点头,认下这笔账。
斗笠汉子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方才贴近两步,悄声道:“两个月内你若能拿出四百金,这笔账也就销了,届时你就是自由身。”
杨培风面不改色,一并应下,再说了个“好”字。
不然还能怎么办?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好好讲道理不听,非得给你打得鼻青脸肿,皮开肉绽才明白?
又不是小朋友,没必要的事。
交代妥善后,斗笠汉子匆匆告辞。
四百金,四百金……杨培风只是想到这个数,就想冲上去扇对方几个大耳巴子。
这他娘的,是人能说出的数?
在诸多王朝之中,凡立下大功劳者,多赏千金万户侯。千金能与万户侯相提并论,四百金能差到哪儿去?
简单估算一下,扶风城里,杨培风望而生畏的杨氏祖宅,大约就值个三四百金。
赚钱的门路嘛,之前他有很多,现在却不太方便,容易招人记恨,惹麻烦。
所以当务之急,仍是赶快恢复实力。
回到屋子,杨培风找来纸笔,绞尽脑汁才写出一张固本培元的药方,又向路人打听着,找到一家名为百草堂的药店。
不远,也就半盏茶功夫。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丰都繁荣,药店遍地都是。
可排了个把时辰的队,杨培风才猛地一拍额头,低声骂了句娘。
没钱。
他身无分文,兜里一个铜板都没。
这可如何是好?
赊账?
嗯,赊账!
就凭这张英俊潇洒的脸,八成都能赊到。
待前面的人陆续看诊完毕,杨培风慢悠悠走上前,向那名衣着朴素的百草堂老医师,小心翼翼征询道:“能,能赊账吗?”
磕磕巴巴的一句话,直接让他涨红了脸。
老医师抬头,遂看见皮肤惨白、双目无神,面容憔悴的年轻人,气色差到极致,恰如行尸走肉。
老医师年近八旬,治病数十年,进门不先问病,先问能不能赊账。这样的人,至少在丰都,不多见。
“坐,看下舌苔。”
老医师伸手去把杨培风的脉,然而下一瞬,就见一张纸飘落在桌上。
“在下初来丰都,尚未有营生,然病情紧迫,能否求您依这个方子捡一副药。最迟月底付清。”
如若不能,他大不了再换一家。
杨培风脸厚着呢!
老医师不予置否,而是先将方子拿起来看了又看,半晌后,方才语出惊人道:“这安胎药方老夫闻所未闻,不过药理却是通的,稍等片刻。”
老医师转身抓药,动作娴熟。
杨培风弱弱道:“这,这不是安胎药……”
老医师笑呵呵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安胎药能赊,其他一概不行。”
大丈夫能屈能伸,杨培风郑重点头,“是!这是安胎药。”
“那不就得了。”老医师痛痛快快把药扔给他,“下一个。”
杨培风道了句谢,告辞离去,刚走到门口,便听见屋内响起对方的告诫,什么“节制”啊,“年轻人”,又什么“亏虚”之类,惹得一阵哄堂大笑。
杨培风老脸通红,落荒而逃。
入夜。
他煎了满满一大碗汤药,静待吹凉后,屏住呼吸,仰头吞下。
然后静等了数个时辰,三丹仍旧黯淡无光,全无半点反应。
“看来疗伤一事,急不来了。”
杨培风无奈叹息。
接下来好几天,汤药照喝,尽管气海丹田毫无起色,但整个人却神清气爽,舒坦不少。
某天闲极无聊时,他查看药渣才发现,有几味药与自己所写不对,但仔细想想后,却更符合药理。
果然呐,人家吃这口饭,必须比自己这半吊子专业很多。
医者仁心,让远在这他乡异土的年轻人,感受到了一阵暖意。
倘若世人皆如此,则使他重伤不治,无为一生,亦无所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