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恂仔细叮嘱:“你瞧他手指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掌心、虎口均匀分布一层薄茧,左手亦是这般。显然惯使刀剑,倘若醒了,不要让他靠近此类兵器。”
伍长忙不迭接过金饼,“小人记得了。”
林恂点了点头,简简单单,也算处理掉一桩麻烦事。
这名伍长虽不再打人,但也赶牲口似的紧赶慢赶,催促着柳琢上路。
大宸幅员辽阔,丰都距离阴山往返五千里,从春初走到春末,却只交战不到十日。斩获如此之多,归途遥遥啊。
而要彻底将朔北纳入大宸版图,则需要更久,十年、百年都很难说,甚至再次丢掉也不无可能。
但那面对大宸王师脆弱到不堪一击的谢、王、柳三家,确已成为历史。
真个光阴迅速,又是半月时间匆匆去也。
伍长眼睁睁瞧着,“尸体”脸上血痂慢慢剥落,留下粉红色细嫩的肌肤。他的那些个牢骚话,就不再说了。
偶尔,实在瞧这老者腿脚不便,他也会帮忙背上一程。
然后再过半月,于某日凌晨寅时,歪倒在草丛中的“尸体”,猛地吐出一口浊气,将两人惊得不轻。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落在整个军队的最后面。
天大的喜讯。
久病成良医,这两年多来,从扶风跌跌撞撞到九幽世界,杨培风不是在受伤,就是在受伤的路上。
真抗揍,也是真倒了八辈子血霉!
他伸手一探,被震断的心脉此刻已经续上,唯独被波及到的三丹,仍旧萎靡不振,黯淡无光。
那夜在怀远城,谢穆大约是用了法宝偷袭,不然以对方的实力,绝对做不到。
关键时候,幸好“听蝉”察觉到危险,自发游走于仙窍,替他挡下大半的威力。
饶是如此,杨培风也险些暴毙。
杨培风慢悠悠坐起身来,左右皆找过,汗如雨下,片刻后,望着不远处大眼瞪小眼的两人,“有看见我的佩剑么?通体墨黑,长四尺五,价值百金。我可千金赎之。”
“没有。”柳琢摇了摇头,转而看向伍长,后者讲道:“兵甲器具,战后一律收归国库,私藏者斩。你的剑不在我这里。而且你根本拿不出千金。”
杨培风皱眉道:“柳氏亡了吗?”
柳琢幽幽叹息一声,“柳、谢、王三家,均成历史。”
“老头儿!听你这语气,不服?要再打一场?”伍长撸起袖子就要上去干人。
柳琢有个八九品的实力,但被俘虏时就受了限制,且有伤在身,即便对方不着片甲,他也真不一定有几分胜算。
杨培风抬了抬眼皮儿,满头雾水,“所以如今,什么情况?”
柳琢面红耳赤,“恩公与我皆成了大宸俘虏,将前往新丰,被买卖为奴。”
其实,老人一辈子没走出过朔北,很费解,为何传承数百年的家族,在大宸铁蹄下如此脆弱。
他想去看一眼,看看新丰,看看大宸的山河。
如此,也算死而无憾了。
至于给人为奴为仆?
忠仆不事二主,他姓柳,也给柳老太爷当了一辈子狗,临了,却也不愿意丢掉最后这点颜面。
只是这些话,可不能当着杨恩公的面直说。
杨培风想了想,自己哪里都去得,而且伤未痊愈,索性跟去看看,没准因缘际会,他就能找到回家的方法。
还有他的长剑“寒露”。
伍长给他找来干净的灰布外衣,不知道哪个死人穿过的,杨培风嫌弃,但还是到小溪边换洗了。
衣物本就只用来遮羞避体,御寒挡风,着一些莫名其妙的相,属实不该。
也是这天,杨培风才了解到,这名伍长名叫林如海,四十三岁,同左将军林恂还是本家,沾了血缘那种。只是辈分却比林恂要低,身份地位就更不用说,差了十万八千里。
然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林如海才又吐露,原本他官至校尉。犯了事儿,为某位女子,被一撸到底。
杨培风就问,“美若天仙么?”
林如海羞赧一笑,不说话,似是回味了许久,才长叹了口气,道:“二十年前的事。她早已嫁人生子,平安和乐。”
柳琢早将挨打的事忘得干干净净,转头问他,“那你呢?”
林如海苦笑着,反问道:“偌大个丰都,谁会嫁女给我这样的人?”
杨培风笑而不语,继续赶路。
四十三岁,二十年前,也就是说,这名其貌不扬的伍长,在二十三岁,甚至更年轻时,就已官拜校尉。
这简直都不能叫家道中落。
也难怪,林如海说是伍长,却没人归他管,但也没人管他。毕竟还姓林。
两千五百里路途,三人慢吞吞走到六月初,夏日炎炎,仍旧遥遥无期。
不过相处下来,林如海却是信了,杨培风是仗剑天涯的游侠一事,但是放人是不可能滴。
谁跟银子过不去,那是王八蛋!
终于,赶在七月中旬,他们出现在新丰城墙下。
杨培风仰头眺望,宏伟、气派,富丽堂皇。夸张点说,便是十座怀远城,也比不上丰都的一根毛。
他的气海丹田毫无好转迹象,现在也就是个一二品、会些拳脚功夫的寻常人而已。没想过逃,更逃不掉。
而且风餐露宿三个多月,吃了上顿没下顿,饿得面黄肌瘦,憔悴不堪,仿佛风一吹就倒。
杨培风急欲安顿下来,“林兄打算在哪里卖掉我们?”
林如海问道:“不先歇口气?也没想过跑?”
杨培风神色平静:“既来之,则安之。”
林如海点头,“暂时丢些颜面,委屈二位了。”
重新戴回脚铐手铐后,他们便在对方的带领下,轻车熟路地走到奴隶市场。
整个过程异常的……和谐。
林如海分别写好两个牌子,静候开张。
“五重天武夫,年六十七,售银十两。”
柳琢一个冷眼。
“剑客,年二十三。售银五钱。”
杨培风哭笑不得,“我有这么不值钱?”
林如海方才道出实情,“你有伤在身,能否活过今年都很难说。即便不治你伤,买家届时也免不了丧葬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