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衙门到梓镇别苑(现在已经改为“靖王府”)的路途确实不远,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便已抵达。
别苑门前值守的守卫们,无一不识得景无名,望见他,便已手脚麻利地打开了沉重的朱漆大门。
这些守卫,年长些的,都是当年靖王景怡麾下忠心耿耿的金甲卫士,历经风霜;
年轻些的,则多半是这些老金甲卫士的子侄或亲戚后辈,从小便长在这别苑的氛围里。
他们当初追随靖王景怡来到梓镇时,身上披挂的都是皇家御赐、象征无上荣光的金甲。
然而岁月流转,经年累月,再璀璨的金甲也抵不过时光侵蚀,如今早已斑驳陈旧,多处破损。
可这些老卫士们,对那身金甲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怀,仿佛那甲胄便是他们过往荣耀的见证,纵使破旧,依旧不舍丢弃,依旧穿在身上。
至于年轻一代的卫士们,则只能穿着银甲或铁甲。
毕竟,那灿然生辉的金甲,乃是皇家近卫御林军的专属铠甲,身份与荣耀的象征。
后来的这些卫士,未曾有过在御前效力、护卫皇家的履历,自然没有资格,也不敢僭越穿着金甲。
他们对靖王府、对如今的主人,那份忠诚是刻在骨子里的,绝无二心。
景无名步入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大殿时,只见殿内正是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美酒飘香,笑语喧哗,家人团聚的暖意融融流淌。
小妈碧霞眼尖,一眼瞧见景无名进来,脸上立刻绽开欢喜的笑容,急忙起身迎上前去,亲昵地拉住他的胳膊,将他引到自己身旁的座位上安顿下来。
家中已是许久未曾这般热闹过了,碧霞小妈心中那份欢喜几乎要满溢出来。
想当年,先皇对靖王景怡恩宠有加,赏赐下来的黄金珠宝,足足装了好几大箱,如今都被她小心地封存在别苑的密室里,那些财富,便是几辈子也挥霍不尽。
然而,对于碧霞而言,这些金银财宝,说到底不过是些冷冰冰的死物,实在没什么意义。
偌大一座梓镇别苑,亭台楼阁,规制几近小皇宫,平日里常常空旷寂静,透着几分清冷。
儿子景润植又因公务缠身,时常在外奔波,很少能在家陪伴。
她内心深处真正渴望的,从来就是亲人的围绕,是这高门深院里能充满人间的烟火气,是那份儿孙满堂、笑语喧阗的热闹与温情。
真正的骨肉至亲,数来数去也就只有妹妹碧云,儿媳妇王丹,以及那两个活泼可爱的孙子。
如今一下子来了景无名这一大家子亲人,她怎能不心花怒放?
连亲家杨润玉的父亲母亲和弟弟也应邀一起共进午餐。
当碧霞的目光落在景贤淑身上时,那份喜爱之情更是难以言表。
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玲珑剔透的“小孙女”,简直是天赐的宝贝!
恰好儿媳妇王丹一直未能给她添个孙女,此刻看着景贤淑,碧霞只觉得是老天爷特意送来的补偿,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搂在怀里舍不得撒手。
一旁的王丹瞧见婆婆对景贤淑那副爱不释手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泛起微妙的酸意。
她脸上带着笑意,半真半假地打趣道:“奶奶啊。”
声音里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您这是有了新得的宝贝孙女,就把我这边的两个皮小子给忘到脑后去了吧?”
她自然是玩笑话,眼神里却流露出几分被冷落的小委屈。
“所以呀!”碧霞闻言,立刻笑嘻嘻地接口,故意将目光转向王丹,带着几分促狭,“你可得加把劲儿,赶紧给娘再生个贴心的小孙女出来才是正理!”
“哎哟,奶奶啊,”王丹也顺着这玩笑话接下去,佯装苦恼地皱起眉头,“生养孩子可是桩天大的辛苦事,儿媳妇我呀,实在是有些怕了,不太想再遭那份罪了呢。”
这般随性亲昵、如同姐妹般的对话,在寻常人家的婆媳之间,是断然不可能出现的。
但碧霞却截然不同。
她最是厌烦那种端着架子、说一不二的婆婆做派。
在她心中,一家人就该和和睦睦,亲亲热热,有什么话都能敞开说,有说有笑,那才是真正的天伦之乐。
王丹膝下的两个儿子,年纪与景贤淑相仿。
几个孩子凑在一起,很快便熟络起来,叽叽喳喳地笑闹成一片。
平日里,他们因着这王府贵胄的特殊身份,寻常人家的孩子难以接近,几乎找不到同龄的玩伴,此刻骤然有了伴儿,那份天然的亲近与快乐,瞬间便驱散了所有生疏。
王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景无名,心头猛地一跳,脸颊上悄然飞起一抹红晕,但仅仅是一瞬,她便迅速调整了呼吸,神色恢复了惯常的端庄自然。
当年,她心中也曾对这位英姿勃发的小叔子景无名萌生过朦胧的情愫,后来阴差阳错,经历了诸多变故,终究嫁给了他的三哥景润植。
当然,她与景润植亦是真心相爱,琴瑟和鸣。
然而,那曾经有过的少女心事,终究在心底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记,如同旧年的花瓣,虽已干枯,却仍能辨出昔日的轮廓。
景贤淑瞧见爹爹终于来了,立刻发出一声欢快的叫唤,像只小雀儿般张开双臂,蹦蹦跳跳地扑向景无名。
景无名朗声一笑,弯下腰,一把将女儿轻盈地抱了起来,稳稳落座在碧霞小妈身侧的座位上。
早有伶俐的仆人上前,恭敬地为景无名斟满了一杯美酒。
景贤淑坐在爹爹结实的大腿上,好奇地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杯中荡漾的液体,奶声奶气地央求道:
“爹爹,那酒闻着好香,我也想喝一点点!”
景无名不由得放声大笑,豪气干云地说道:
“好!不愧是我景无名的女儿!不喝酒算什么英雄好汉!”
说着,他竟真的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作势就要往女儿的小嘴边送。
一旁的西域仙姬见状,眉头微蹙,眼疾手快,纤纤玉手看似随意地在空中轻轻一拂,一股无形而柔和的力量瞬间卷出,精准地按在了景无名的手腕上,将那酒杯稳稳定住。
她同时飞快地递了个眼色过去,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制止。
景无名立时明白了爱妻的意思,手腕上的力道一松。
“无名啊!”碧霞小妈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声音爽朗,“瞧瞧你,这点可真是随了你爹爹!都是一样的,喜欢听自家娘子的话!这有什么不好的?你爹爹当年啊,也最爱听小妈我的!”
她说着,眼中流露出对往昔甜蜜的怀念,随即高高举起自己手中的酒杯,朗声道:“来!孩子们不喝,咱们大人喝个痛快!”
碧霞当年可是九嶷山上叱咤风云的大当家,占山为王的豪杰,哪个不是喜欢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痛快性子?
她虽然后来下山成了尊贵的王妃,但那海量的酒兴,却是一点也没落下,依旧豪迈过人。
“三哥呢?”景无名环顾四周,没看到景润植的身影,便转头问身边的小妈碧霞。
“早就遣人去军营叫他了。”小妈碧霞笑着答道,“估摸着也快到了。”
话音刚落,殿门外便传来一阵爽朗开怀的大笑声:
“哈哈哈!三哥我这不是来了嘛!”声音洪亮,透着熟悉的亲切与豪迈。
景无名闻声,又惊又喜,立刻站起身来,顺手将景贤淑递到西域仙姬怀中,自己则大步流星地朝殿门方向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