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无边际的黑暗充斥着每一个角落,锋利的、剧烈的搅碎空间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逼近。
陆凝霜的记性很好,书也看得多而也杂乱,周遭的剧变让她下意识想到空间坍缩和黑洞理论。
可她却浑浑噩噩的走着,表情呆板而麻木,像一个被时间磨去记忆的幽灵。
突然间,一道幽蓝色的光亮从右后侧传来,被陆凝霜遗忘很久的“人”出现在了身后。
“小乖,跑起来!”
傅南嘉有些急切的催促着,席卷了下半身的幽蓝火焰将棱角分明的脸庞照得阴森与晦暗。
陆凝霜看了一眼便回过头去,继续挪着缓慢的步伐,无动于衷的回答:
“不过是撕成量子,灰飞烟灭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已经活够了,何况她在现实世界已经死了,灵魂再消亡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不会有人记得她的。
陆凝霜的步子愈发慢了,罡风撕裂衣角,下一瞬就被拽了个踉跄,傅南嘉阴着脸气急败坏的骂道:
“谁允许你魂飞魄散的?!难道你想让我在这里狠狠的教训你?”
傅南嘉表情很凶,似乎下一刻就会欺身而上,他奋力将怀中人往前一推,大火腾的一下吞噬了他仅剩的半边身躯。
却吞噬不了那凄厉的、仿若诅咒的嘶吼:
“陆凝霜!我燃尽魂魄照亮你的路!你我二人,生生世世,永生永世,纠缠不休!”
宛若实质的黑暗被烈火撕开一道缝隙,透来温润的白光,过往的人生走马灯花般在缝隙外闪过。
没有人注意到,另一侧空间则出现了细微的缝隙。
陆凝霜眼珠微微转动,动作迟滞的朝后方伸手,低哑的呢喃是傅南嘉这辈子听过的最动听的情话。
虽然不过只有两个字。
“哥哥。”
傅南嘉用尽全力抬手,忍着灵魂灼烧与撕裂的痛苦,勉强扯起一抹笑容,咬牙切齿的说道:
“小乖,你要敢死,我便咒你不入轮回!长!生!不!老!”
他们的手终究没能碰到一起。
陆凝霜被白光强行扯出去的同时,傅南嘉化成的漫天火星被黑暗卷了进去。
他唇齿间还未成型的话语,随着他一起湮灭。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句话是:
“活下去。”
……
“嘀——”
心电监测仪短暂的蜂鸣过后,刺耳的警报响彻整个楼层。
一群医护人员蜂拥而至,迅速将病床上的小女孩儿转移至手术室。
无菌病房的走廊上,穿着干净朴素的少年有些局促的往老人对面挪了挪,将一尘不染的过道让了出来。
虽然手术室并不在这个方向。
少年目送一堆人离去后看向了老人,老人头发全白,政要名流习惯用的镀金老花镜也掩盖不了褶皱眉眼间堆叠的愁苦。
“那是我的孙女儿。”
过了很久,老陆董叹息道。
女孩儿被推回病房是3个小时后的事情了,期间,少年始终陪着老人站在走廊上等着。
“您为什么不去旁边坐着?”
少年问过,老人只是摇了摇头。
他曾经没有等到妻子、儿媳、儿子安然无恙的回来,所以他必须等到孙女被抢救回来。
当女孩儿回到病房,老陆董隔着玻璃墙看到她头上悄然出现的一缕银发,顿时扭头掩面痛哭。
那是她器官全面衰竭的征兆,是她生命倒计时的开始。
“镜子!所有有镜面的物件,一律给我收了!”
老陆董哽咽而严厉的下达了命令。
病房并不能完全隔音,外边嗡嗡嗡的动静吵得陆凝霜头疼,她茫然的睁开眼睛,茫然的望着刺目的苍白。
这里是?
我是?
空落落的心,空落落的记忆,灵魂好像缺失了一大片。
……
时间过得很快,经过几年的精心养护,陆凝霜从无菌病房里转到了专门准备的特护病房。
那个曾有一眼之缘的少年换上熨烫得笔直的新西装,像对待面试官一样,局促不安的在病床前做着自我介绍:
“大小姐,我、我叫陆谨,是陆董资助的贫困大学生,我目前……目前就读于京华大学数学系……”
靠坐在床上的陆凝霜懒懒抬眸扫了一眼,纤白的手指继续敲击着面前的电脑。
“嗤,又是一个在陆家白吃白喝的玩意儿,说话都不利索,也不知爷爷看上你什么了?
乡下没人要的乞丐罢了,穿得再好也掩盖不了穷酸气,话说你身上的高定西服不会是拿我陆家的钱买的吧,啧啧啧,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原本就有些自卑的大小伙儿听了她的话,越发蜷缩起来,红着脸低着头,脚趾头都要把鞋抓破了。
怯懦的模样陆凝霜看得心烦,情绪的烦躁引得病情突然发作,铺天盖地的疼痛让她不受控制跌落床下。
“大小姐,大小姐!我,我去给你叫医生,你等着!”
陆谨无措看着跌在面前的瓷娃娃,想搀扶又不敢上手,只好慌乱的往外跑。
“站住……”
陆凝霜蜷缩着身子在地毯上翻滚,虚弱无力的阻止道,她讨厌学医的。
当陆谨将医生叫来后,陆凝霜心里最讨厌人员名单里赫然多了一个名字。
……
距离上次的事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初夏的阳光明媚中带着一丝灼热,陆凝霜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静静的看着外边花红柳绿的世界。
房门被敲响,穷学生又来了。
陆谨小心的护着背包,探头探脑的将门推开一条缝隙。
“大小姐,我……想对上次的事情说抱歉。”
陆凝霜不屑的笑了一下,根本懒得搭理陆谨,他汲汲营营的样子不正像穷学生搭上有钱人家继承人的剧本吗?
家暴好赌的爸,软弱偏心的妈,堕落的继弟继妹和坚强不屈的ta。
只不过清纯女她,变成了他。
没听到进门的允许,陆谨犹豫一阵儿后,脚步轻巧的走了进来。
病房很大,是一间医疗装备比较完善的套房。
陆谨同样走到窗边,与陆凝霜隔了一米左右,他一边小心翼翼的打开背包,一边努力遣词造句:
“听说大小姐很向往外面的世界,身体原因无法离开病房,所以我给你带了一盆花。
本来我想选玫瑰花的,花期长,只要照顾得当,能开大半年的花。
但是玫瑰有刺,容易使人受伤,而且是个药罐子,所以我挑来挑去只挑了一盆白山茶。
山茶皮实,病虫害比较少……”
“药罐子?你是在讽刺我吗?”
幽幽的声音响起,陆谨抬眸,正好对上陆凝霜冰冷厌烦的目光。
他张了张嘴:
“没有。”
“你是在炫耀?”
“我不是……”
解释被打断,陆凝霜刻薄的嘲讽:
“你在炫耀你可以在外边自由的行走,可以经历春夏秋冬,看遍花开花谢!我能近距离触碰的一盆花,都是你挑剩下的!
我看不到外边的世界,外边的人也不知道我的存在!
你是不是想着通过这些小恩小惠把我拿下,然后堂而皇之的占据陆氏集团,让同龄人都在拼命打拼的时候,居高临下的展示着你所拥有的权利和地位?
你甚至可以通过爷爷好心给你冠的姓,对外宣称你是陆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陆家的一切原本就是你的!”
陆凝霜一把将陆谨一路精心保护着的盆栽挥到地上,漂亮的瓷盆碎裂,黑色的泥土飞溅到丝绸裙摆上。
“你滚!立刻给我滚!”
陆凝霜光着脚从碎瓷上踩过,浅水色的地毯上印出斑驳的血色。
她孤独的在医院长这么大,从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度人心。
为什么母亲临死护着肚子,所有人只说母爱伟大,为了她连命都不顾。
不说她只不过是爱情上头的母亲留给父亲的一颗名为希望的种子?
为什么都说父亲爱她,因为爱她所以不忍见到她受苦。
不说父亲不肯面对她的真正原因是,不肯看到她这个导致妻子离世的间接凶手?
她每次都能从他匆匆一瞥的眼神里读到:假如老婆当时没有怀孕,是不是能撑到救援?
为什么都说爷爷爱她,担心她身体不好才一直将她养在医院。
而不说他不想在曾经幸福美满,和谐温馨的宅子里,看到时时刻刻提醒他家破人亡的“东西”。
“我想问,我的家在哪里?”
身形单薄的女孩儿坐在高高的凳子上,双目无神的凝视着虚空,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悄无声息的滚落,在苍白精致的脸上留下淡淡的湿痕。
贫穷有贫穷的磨难,富贵有富贵的痛苦。活着的人,没有什么是容易的。
陆谨轻手轻脚的移过去,担忧的望着对方滴血的脚。
“大小姐,你受伤了。”
陆凝霜的眼神猛然刺了过去,她唇角微勾,笑得又妖邪而罪恶。
“你看到了狼狈的我,整整三次,你想死还是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