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起争执像颗石子投入深潭,涟漪尚未散尽,第二波、第三波争执便接踵而至。
不同姑娘彼此之间的争斗摩擦,一些胭脂色的裙裾在廊下翻飞,茉莉与兰花香混着尖刻的话在空气中碰撞。
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或因座位高低起了口角,或为妆容雅俗较上了劲。幸而这些明争暗斗都止步于唇枪舌剑,未演变成撕扯发簪、大打出手的混战。
但殊不知,暗处几扇雕花窗棂后,深褐色的竹帘半掩着,几道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厅中众人。
时不时的正簌簌记录着。
半个时辰的喧嚣渐渐沉寂,绣鞋踏在青砖上的细碎声响也归于平静。
众人这才惊觉,朱漆大门不知何时已悄然闭合,也不见新的应考姑娘踏入门槛。
绣鞋在青砖上不安地挪动,有人对着门缝张望,有人攥着团扇轻轻敲击掌心。
“这算什么意思?”戴翡翠耳坠的高挑女子率先发难,团扇重重拍在檀木桌上,“让我们在这儿干耗,当我们是戏班子的提线木偶?”
不满的议论声顿时此起彼伏。
有人抱怨腹中空空,有人嘀咕春寒侵骨,更有人暗暗打量旁人的钗环首饰,攀比之心在沉默中滋长。
唯有厅角几位年长女子,依旧垂眸静坐。仿佛周遭的喧闹都与己无关。
四花倚着雕花木椅,暗自佩服这些前辈的定力,当年轻姑娘们为虚衔浮名争得面红耳赤时,真正的沉稳者早将锋芒藏进了眼底。
四花突然意识到这场无声的等待,或许正是女官考核的开端。
就在她出神之际,有几人挨着她坐了下。
厅内座椅本就供不应求,幸而之前四花眼疾手快,赶在众人哄抢前占得一席。
此后任凭周遭为争抢座位吵得面红耳赤,她都学着年长女子垂眸静坐,对此起彼伏的争执充耳不闻。
有姑娘拽着她的衣袖理论,她只轻轻抽回手,有人拍桌摔凳大吵大闹,她便阖目假寐。
四花心里清楚,这些人宁可争得面红耳赤,也不愿将就石凳蒲团,不过是放不下身段。
几句尖酸话她倒不是很在意,自小在乡野长大,她早听惯了村妇们泼妇骂街般的污言秽语,什么腌臜话没入耳过?
眼前这几个养在深闺的姑娘,即便吵得面红耳赤,言辞再犀利,也不过是些娇嗔拌嘴,哪里能与乡下那些不堪入耳的脏话相提并论?
这般口角之争,落在她耳中,连半分情绪的涟漪都激不起来。
只是暗暗思忖,若真有人撕破脸面动手,会不会有人出面?
毕竟在这等考核的地方,任何失仪都可能成为出局的理由。
是她们?
四花抬眸便见周婉秀与秦清月两个身影立在身侧,不由微微一怔。
她很快垂下眼帘,重新阖目养神,将周遭的动静隔绝在外,不问世事。
周婉秀和秦清月也原以为会等来几句冷嘲热讽,就像先前那些争抢座位的姑娘一样,却不想四花竟直接充耳不闻,仿佛她们二人根本不存在。
两人对视一眼,有些松了口气。
先前坐在这两个位置的姑娘实在受不住,相携着往茅房去了。
这空置的座椅瞬间成了众人觊觎的香饽饽,厅内好些姑娘眼睛都亮了,周婉秀与秦清月哪里肯错过这机会,二人裙摆翻飞,几乎是同时落座,动作麻利得很。
在场的姑娘们大多是为了此次考核精心打扮,珠翠满头、罗裙曳地,本就不适合久站。
那些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平日里娇生惯养,站得久了,早觉腰酸腿疼、疲惫不堪。
这般情形下,众人倒也没对周婉秀和秦清月的“捷足先登”太过意外。
至于原本座位的主人回来会不会找麻烦?
两人压根没往心里去,既来之则安之。
况且她们早瞧得分明,先前那两个姑娘占座时,也是趁着上一位不注意抢来的,说起来,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又过了一刻钟,四花忽觉一股隐隐压迫感袭来,睁眼抬眸,只见隔壁刚落座的两人面前,正站着两位面色不善的姑娘。
对方气势汹汹地质问:“凭什么抢座?这明明是我们的位置!”
秦清月率先冷声道:“椅子上刻着你的名字?没人坐我自然能坐,有问题?”
对面姑娘立即反驳:“当然有问题!我们刚才只是去入厕,这明明是我们先占的座!”
周婉秀轻笑着反问:“两位可有证据证明这是你们的座位?既没刻字也没留标记,更没摆放私人物品。空着的位置我们坐下,并无不妥。”
“你这是强词夺理!在场的人都能为我作证!”对方急得涨红了脸。
周婉秀闻言转头,正巧与四花对视。
四花心中暗叫不妙,果然下一秒,秦清月与周婉秀同时开口:“这位妹妹,你可看到这是她们的座位?”
周围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有看热闹的、有幸灾乐祸的…
四花深吸一口气道:“你们来之前,这里确实是她们坐的,但你们来了之后,这位置就该是你们的。”
原以为这番话能平息争端,不料两位姑娘反而更怒:“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四花已经点到为止了,望着她们涨红的脸,平静道:“在你们坐在这儿之前,也有人占着。你们不也是等位子空了才坐过来的?说到底,你们的做法并无不同。”
说完,她便闭上眼不再开口。
本来她也是想如厕的,但见这场面也只好作罢。
一来并非急不可耐,二来不知还要僵持多久,有个座位总好过一直站着或是随意席地而坐失了礼数强。
那二人被四花戳破“抢座”的事实,涨红的脸几乎要烧起来,在周围探究的目光下再也支撑不住,匆匆落荒而逃。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周婉秀面露愧疚,轻声说道:“这位妹妹,真是对不住,无端将你牵扯进来。”
秦清月也跟着诚恳表态:“此事是我们的问题,日后若有需要帮忙之处,尽管开口。”
四花缓缓睁开眼睛,先把她卷入纷争,事后再来道歉,这不就是大人说的,打一巴掌给颗甜枣?
四花心中暗自腹诽,越想越觉得面前这两人行事可恶,若不是被逼无奈,谁愿意蹚这趟浑水?
但她面上温和地摇了摇头:“两位不必挂怀,若是任由你们争执下去,恐怕我也难有安宁。我不过是如实相告,并未偏袒任何一方。”
说完,她再次阖上双眼,靠在椅背上,明显不想再多说什么。
大人说过,在身处令自己不安、局势难以掌控的时候,切莫轻易介入纷争。
闭目养神,做出一副超然物外、不问世事的姿态,方能最大限度避免陷入被动,保全自身。
虽然她很多时候都险些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