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眼前身穿白大褂的牧尘野,这一句「同学」,成功将裴缙拖回到了小时候每天被自己亲妈耳提面命、从早到晚一天八百个补习班连轴转、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稍微哪里做的不对没有达到预期要反复再练的悲惨童年。
牧尘野这语气、这口吻,跟当年教过裴缙的那些老师简直一模一样!
也就理所应当的导致裴缙当场应激。
刻在回忆里的童年阴影再次破土而出,裴缙不但不受控制的挺直了腰板,就连表情也因规矩起来而显得有些蔫吧。
这样的状态下,裴缙强行压抑着心里那点儿不适,忍住想要逃离的冲动,视线再次落在他那职工岗位上,嘴一瓢,脱口而出道:
“叔叔你也好!”
柏鸢:……
牧尘野:……
“叔、叔叔?”那一刻,牧尘野的笑容因裴缙这句「叔叔」而出现了一丝龟裂,“我还不到二十呢!”
“呃,呃呃,不好意思。”
再次听到牧尘野过于年轻的声音,裴缙不用提醒也已经自己察觉到闹个了什么样的乌龙。
没办法,谁让他脖上挂的职工卡里写的是校医啊!!!
刚步入大学,还没从高中生的身份转换过来的裴缙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
在裴缙缺根弦的认知里,这种已经工作了的年纪都不小,更何况还是学医的!
光从医学院毕业就已经蹉跎到三十的就大有人在。
再者,有本事的都去正规医院坐诊挣大钱去了。
能混到海启大学校医这么个闲出屁的岗位,专业肯定差得一批,指不定上学时就是吊车尾,混到快四十了才拿到毕业证也不是不可能。
裴缙自己才十七,管四十多岁的中年大叔叫一声「叔叔」,也挺合情合理吧!!!
实属对医学生的刻板印象了。
再说他又戴着口罩看不到脸,自己又上哪分清楚去!!!
被对医学生的刻板印象攻击到的牧尘野眼皮跳了跳,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你可以叫我老师。”
没了刚才那味,裴缙的应激顿时好了不少。
“老师。”他点点头,应了一声。
接着又突然想到什么,直接无视了一旁的牧尘野,转头看向柏鸢,湛蓝色的眼眸含着几分急切和担忧,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问道:
“你怎么和校医在一起?你生病了?怎么没告诉我?严重吗?”
一口气抛出三连问后,不等柏鸢回答,裴缙想起自己来时听到的两人之间的对话,又继续道:
“你可千万不要忌医,听医生的话,赶紧把他好友加上啊!”
柏鸢:……
说的好,你不准再说了。
见柏鸢不做声,还表情微妙的看着自己,裴缙心里因此更加没底。
再一想到在自己跟柏鸢冷战的这一个礼拜,柏鸢可能正在饱受某种不知名病痛的困扰,裴缙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心里也跟着一阵难受。
柏鸢都生病了,自己竟然还在因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而跟她置气!
裴缙:我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是半夜惊醒都要爬起来扇自己一个大逼斗的程度。
那柏鸢特意托人叫自己过来找她,是不是也跟她生病有关系啊?!
裴缙关心则乱,全海启第二聪明的脑袋因为不经常用,又极速退化回了平时傻了吧唧的状态。
他握着柏鸢的手腕放在手心里面揉搓,不停的就自己的臆想追问起柏鸢那并不存在的「病情」:
“好点儿没啊?”
“你头晕不晕?”
“不舒服还上图书馆?下午别去上课了,我给你请个假得了。”
“要不我给你叫个救护车吧?”……
听着裴缙对柏鸢这一声接一声的嘘寒问暖,再看看柏鸢那虽然冷着脸,却不难看出生无可恋表情的模样。
牧尘野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毫不掩饰自己那纯看热闹的心态。
柏鸢自然不可能让身为始作俑者的牧尘野置身事外,要不是他心理变态非要寻求什么偷偷摸摸的刺激,压根也就没这破事。
于是,柏鸢又颔首示意裴缙看向身旁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牧尘野,说道:
“那你为什么不问问医生呢?”
这句话成功将裴缙的矛头从自己转移到了牧尘野身上。
身体好不好、得没得病,还能有谁比医生更清楚?
直接问医生不就得了。
经柏鸢这么一提醒,裴缙也回过味来,赶紧又看向牧尘野,语气认真的「请教」道:
“医生……老师,柏鸢没事吧?”
闻言,牧尘野压抑住越来越深的笑意,收敛了少许,仅凭口罩上方露出的那双眼睛再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回应道:
“柏鸢同学并无大碍……”
牧尘野作为职业医生,各种绕得人头晕又乍一听特别唬人的专业术语信手拈来,搪塞裴缙还是绰绰有余。
一边以「啥事没有,早睡早起,多喝热水」为中心滚着不重样的车轱辘话,一边游刃有余的将裴缙唬得一个愣一个愣,就差大呼「神医」了。
柏鸢看着被牧尘野耍得团团转得裴缙,没去管他,转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以免错过下午第一节大课。
就在这时,她没拿手机自然垂在身侧的那只手,突然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
几乎不用思考就能猜到对方正在干什么,柏鸢映着手机屏幕图案的瞳孔微微震了一下。
这是——
意识到牧尘野打算做什么、正在做什么、接下来准备做什么,柏鸢身心俱震的同时,被碰到的那只手如触电般条件反射的同时,又被对方如有预料般一把抓住。
少年经常持握手术刀的手远比他那稚气未退的外表更加沉稳有力。
握住柏鸢的这只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带有极强的意志和明确的目的,正以其精准的掌控力度和强悍的执行力,将小指沿柏鸢的指缝一点点挤入其柔软的掌心,尖端的指节微动,就这么轻轻刮了两下。
就这么在裴缙的眼皮子底下,借助三人的站位和白大褂那宽松衣袖的遮掩,偷偷拉住柏鸢的手,用小指挑逗似的一下下挠着她的掌心的软肉。
柏鸢侧眸用眼角余光瞥向裴缙,见他依旧专注于与牧尘野的交谈,心无旁骛的听他扯着没用的废话,对正在发生的事情无所察觉。
在心里骂又了牧尘野一句变态,被对方勾得掌心一阵发痒,连带着从手腕至肩膀也被带得不知是酥麻还是陌生的战栗。
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和体验让柏鸢没第一时间甩开对方的爪子,而这种近乎默许的行为在牧尘野看来则更像是鼓励他更进一步。
“柏鸢,你觉得呢?”
也就在此时,牧尘野突然将话由转到柏鸢身上,侧头看向她的同时,引得裴缙的视线也一同看了过来。
柏鸢没想到牧尘野这一看就不正常的小变态已经疯到了这种程度,居然敢当着裴缙的面就开始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
现在裴缙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柏鸢身上,像被点到名字的小狗,专注地等待聆听主人接下来的指令。
但只要他稍微把视线低下来一点儿,就能发现柏鸢和牧尘野为了遮挡住袖底乾坤而极近的站位,进而发现两人之间潜藏的端倪和秘密……
这是真不怕跟裴缙打起来。
柏鸢思绪飘忽了一下,想起牧尘野之前跟自己说过的「连捅十八刀被判轻伤」。
这真要打起来,也说不上谁更占便宜。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柏鸢作为「两男为一女激情搏斗」词条的主角,丢不起那个人。
思及此处,柏鸢转动手腕,准备在事情暴露之前,将被牧尘野勾住的手缩回来。
谁知,牧尘野不但不见好就收,反而越激越勇,不但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撤离的动作,还顺势将五指挤进柏鸢的指缝中。
用比刚才还要惊险的方式,在被裴缙随时都可能发现的情况下,五指交握住柏鸢的手,紧紧攥进手心里。
恰好这时,一直都未得到柏鸢回应的裴缙迫切地再次追呼唤道:
“柏鸢?医生问你话呢……”
柏鸢刚才压根就没听牧尘野是怎么忽悠裴缙的,自然也不知道他都问了些什么。
牧尘野的掌心因血液澎湃而染上灼热的温度,正如炉石般像柏鸢源源不断的传递来热量。
而一旁的裴缙还眼巴巴的正等着她的回话。
此种境遇下,柏鸢没去看面前的裴缙,而是侧头看向了同样看着自己的牧尘野。
那双可恶的狐狸眼正闪着难以忽视的狡黠光芒。
即便牧尘野已经戴上口罩,没办法像刚才那样对她做口型。
但柏鸢就是能从他那双精怪似的眼睛里,读出他想要传递给自己却未曾说出口的话。
——「这回刺激了吗?」
比起用各种骚话明着挑拨裴缙与柏鸢的关系再从中横插一脚,又或者是其他绿茶级别的低级手段。
显然这种在悬崖边走钢丝,豪赌即便风浪再大也不会失足跌落、更不会被发现的做法,就像表面风平浪静、叫人看不出丝毫端倪的表象之下,那被如磅礴冰山般潜藏蔓延至深海的暗流裹挟着摇摇欲坠的背德感,才能促动肾上腺素带来最强烈的冲击和刺激。
也难怪牧尘野总想着与裴缙这个正牌男友见上一面了。
裴缙在其中的作用,充其量不过是play中的一环而已!!!
感受着牧尘野慢慢收紧握得更牢固的五指,就连他常握手术刀而磨出的薄茧位置都摸得一清二楚。
柏鸢敛下眼皮,收起眼底暗含的波动,边以探究精神慢慢品读着肾上腺素带来的新奇体验,边低声应道:
“嗯,对。”
虽然柏鸢本人对这种有违道德和公序良俗的行为所不屑、不耻,乃至持批评态度。
但话又说回来……
柏鸢遵从内心的想法评价道。
确实刺激。
话音刚落,她便觉牧尘野更加大力的捏了下正交握的那只手,耳边也跟着传来牧尘野愉悦的、语气里明显带着几分得意的声音:
“你看,我说的对吧。”牧尘野笑盈盈道,既对裴缙、也是对柏鸢一语双关地道,“医生的话,总错不了。”
话虽如此,但柏鸢却并不打算纵容牧尘野这种有违德行、周身不正的行为。
在她此时此刻所秉持的道德观念和为人处世的原则中,依旧认为人确实不应该为追求肾上腺素带来的短暂且虚假的快感,而去触碰道德底线或是冲击长久以来形成的价值观。
这种赌徒般的虚假快感只能带来一时的冲动和欲望的满足,但柏鸢的身份和她身上所背负的责任、乃至家族使命,必然需要她尽可能远离这种一旦失足就会对自己和家族造成负面影响的行为。
牧尘野又疯又变态,喜欢在这种事情上寻找背德感带来的刺激,她可不想变得跟他一样脑子不清醒。
因此,这次柏鸢再没半点儿犹豫,意志坚定的将手从对方交握的掌心中,如剥丝抽茧般,不带任何留恋和感情的抽离了出来。
不过,既然让柏鸢体验刺激的目的已经达到,牧尘野也没再阻拦,感受到柏鸢的意图之后,同样主动松开手,方便柏鸢脱离而出。
脱困后,柏鸢将还残留着牧尘野掌心温度和触感的手揣进衣兜内,看向裴缙,主动提出结束这场从一开始就目的不详、不怀好意的会晤。
“时间不早了,走吧。”
跟校医聊了这么久,又瞧见柏鸢确实没事,裴缙也松了口气,不再像刚才那般紧张到关心则乱。
只是热度才消退便后知后觉记起自己刚才在柏鸢面前喋喋不休、热络且语无伦次的样子都被对方看了个遍,又顿觉有些别扭,就好像会因此平白矮了柏鸢一头似的。
裴缙不自在的轻咳一声掩饰自己此时的尴尬,索性把下巴一扬不再去看柏鸢此时的表情如何,含糊地嘟囔道:
“咳……走、走吧。”
临走之前,还不忘跟与自己聊了这么久的牧尘野告别。
“谢了,医生。”
裴缙到底还是没再沿用那个让自己应激过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