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服了,你们天道做事,都是这么随心所欲吗?一点准备的时间都没有,就莫名其妙拘走我的魂魄。虽说是补偿我了,让我梦中道个别,又把场面弄得跟魂飞魄散了一样!
“你就说,如此,相夷,还有我娘,你让他们如何安心?不吓死,也得伤心死了。我怕他们真的会不顾一切去尝试那些招魂引魄的凶险法子!那可怎么办?”
“我早说过,你该不告而别,告别亦是牵绊。”
那个声音沉默良久,在听完方多病喋喋不休抱怨之后,终于开了口,语调平静无波。
“牵绊过深,于你,于他们,于这方世界的轨迹,皆是变数。徒增痛苦,扰乱因果。吾允你入梦,本已是破例。你若担心吓到李相夷和你娘,为何不去找笛飞声道别?”
方多病冷哼一声:“你开什么玩笑?阿飞一身煞气,鬼都怕。我要是去找他,他冷冷一句何人弄鬼,一刀把我魂魄劈了怎么办?那不更恐怖?”
天道有些忍俊不禁。
“不过,你倒真是有胆量,天道面前,也敢如此放肆。此次重生,你利用规则之便,占尽便宜,可真是一番好算计啊。”
方多病一笑,白了那虚空一眼。
“你就是太轻视我这个老江湖了。我告诉你啊,我师父可是老狐狸李莲花啊。想当年本少爷重振四顾门时,你是不是因为疏忽了气运之子,被罚了,所以才没来找我?”
天道沉默了。
他一点也不想告诉方多病,那时他因为气运之子受尽磨难而死,正在受责罚,关禁闭。
等他终于被放出来,想回来“灾后重建”、弥补过错时,才惊恐地发现——
能指望的人,好像不太能指望了。
笛飞声已死了好多年,并且死得连渣都不剩了,一时半会没法复原。
而方多病呢,自己主动躺进棺材,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天道他只觉五雷轰顶,欲哭无泪。
当时,若非对李莲花的执念,将方多病的魂魄困在了莲花楼里,被天道找回。
他的所谓气运之子拯救计划,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为了已经不多的尊严,他对方多病只字不提。
方多病一猜就知道天道也不好过,淡淡说道:“算了,本少爷懒得与你再理论了,总算也是你,给了我这个机会,让我彻底改变他的命运,我成功了,也应当谢谢你。”
那声音沉默了片刻,再度开口。
“我也该谢谢你,否则,拯救不了气运之子,这个世界就要崩坏了。连我,也会不复存在。”
方多病意外于天道的坦诚,更多却是疑惑。
“所以你召我来此,究竟有何贵干?难道要亲自动手,送我一程?”
“那倒不是。吾向来只观大势,不窥细微。缘起缘灭,自有其路。你们三人除外。”
这声音竟有些高深莫测起来。
“此次,你于最后关头,将受吾加持之内力,尽数散于李相夷、笛飞声二人,自身不留分毫,此念纯粹,此心决绝,倒是……触发命数中的意外涟漪。”
“意外……涟漪?那又是什么缘法?”方多病问道。
天道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捉摸的意味。
“简单来说,便是此世因果,因你之‘全舍’,生出了新的枝桠。至于这枝桠将会向着何处生长……”
那声音顿了顿,仿佛不想再泄露更多天机。
然而,方多病发现虚空中,似乎有光晕闪烁了一下:
“多愁公子方多病,四顾门主方多病,你……不想见见你的老朋友,再离开吗?”
“老朋友?”
方多病茫然了一瞬,双眼一亮。
“你是说他?若是我魂灭之前,还能再他一面……那我方多病,便再无遗憾了!”
那股巨大的牵引力再次降临,这一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送离之意。
“时辰已到。汝执念已了,前尘亦当散了。归去吧。”
方多病被这力量裹挟,推向那未知的、或许是彻底虚无的归处。
“不是,你等等,刚刚还说要见老朋友的,现在,就直接让我魂飞魄散了?这么言而无信的吗?”
方多病一早知道最坏的结局,倒并不恐惧,但——
“竟然到了最后,你还骗我,这说得过去?”
他有些生气,又有点遗憾,眼前却渐渐黑了下去。
最后的感觉缥缈又细微。
方多病感觉自己漂浮着,一点一点消散,终于化作万千碎片,沉入永久的寂静与虚空。
此间,此时,再无他。
只余一缕希冀,还散发出微微光亮。
…………
彼时。
小青峰,四顾门,李相夷卧房。
“方小宝!”
李相夷猛然醒来,惊坐而起,冷汗浸透衣衫。
窗外,晨光微熹,照着床榻。
床榻上,小少年仍在昏睡,呼吸却平稳了许多,面容也很安宁。
李相夷怔怔看着他,手指轻轻拂过他的眉眼,像是确认他的存在。
“方小宝,别丢下我,你不能丢下我……”
他低喃,嗓音有些沙哑。
一滴泪,无声砸在少年手背上。
随后,是许多泪滴落下。
一只手伸过来,将一块手帕递到李相夷面前。
另一只手,则拍了拍了他的后背。
李相夷抬头,发现笛飞声坐在床边,正看着他。
“李相夷,别哭,你只是做了个噩梦。若是方多病没事,你却弄出什么事,你让他余生怎么活?”
李相夷看着笛飞声,泪光闪闪。
“阿飞,那或许不是梦,他说,他还在,可是他却回不来了……”
他仰头,缓缓讲述梦中所见。
笛飞声沉默听着,慢慢握紧了拳头,最后,终于说:
“本尊不信,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总会有办法!”
这句话,像是突然给了李相夷力量。
他也擦干眼泪,平静下来。
这一平静,他便立刻注意到笛飞声有些不对劲。
他面色苍白得很,面容也很是憔悴。
李相夷伸手探了探方多病的脉,不由瞪大眼睛,一把握住笛飞声的手腕。
“难怪我方才便觉得,小宝的经脉恢复很快……阿飞,你疯了,你这一晚都没有歇过?”
笛飞声迅速将手抽了回去,心虚解释:
“悲风白杨突破也就突破了,又不像扬州慢,突破后,还有个稳固期。你的功法我也会,这种时候,我多出些力,也没什么。”
李相夷瞪着他,眼圈红了,眼里全是怒火。
“笛飞声,你有本事再说一遍!你看看你现在,都虚弱成什么样子了!”
他有些焦急,更多是生气,握着笛飞声手腕的手,都在发抖。
“悲风白杨突破后,就算不需要稳固,也需要每日调息静养。你竟然敢一整夜不间断使用内力,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李相夷,你都诊过我的脉,又何必大惊小怪?我只是一夜未睡,有些疲惫。”
笛飞声苍白地解释。
“不行,你必须马上休息!”
李相夷扯住笛飞声衣袖,不依不饶。
“砰!”
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吵什么吵?小宝出了事,你们谁都跑不了!”
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裹挟着清晨微凉的空气,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