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重阳节，素有登高祈福和赏菊的习俗。
今日蓝敏仪的案头多了一瓶菊花，是丫鬟们在附近采的野菊花，用清水供在瓷瓶里，虽比不得府内名贵菊花之玲珑俊秀、神韵清奇，倒也别有一番野趣。
只是蓝敏仪并没有闲情雅致去赏玩，她凝视着手中的圣旨，眉头微微蹙起。
林启步履匆匆地走进军帐，“敏仪，听郑先生说，陛下命你于年前率军返京？”
蓝敏仪点点头，随手将圣旨递与他。
林启展开圣旨细细研读，圣旨字里行间并无异常，而大军出征，得胜后返京也是常理。可是陛下最初的打算分明是让敏仪长久坐镇西境。
林启的眉头也皱了起来，陛下不是朝令夕改之人，且待敏仪向来与寻常臣子不同，纵然事情真的有变，也必会告知敏仪缘由，绝不会一道圣旨了事。
林启将圣旨小心地卷起，“京中可有异动？”
“并无，四方边境安宁，京中一切如常，唯一特殊的，或许是父皇近日对晟泽严厉了许多。
父皇时常拿紧要政事考校晟泽，晟泽所答不周，被几次斥责，为此晟泽已寄来两封信向我诉苦，说父皇变了。”蓝敏仪叹了口气。
林启微微一怔，陛下算是个慈父，对儿子的教导多以引导为主，不急不徐极有耐心，鲜有疾言厉色的时候，“此事除了殿下，还有别人报给你吗？”
“没有，就连时常在宫内当值的蓝笛也未曾提及。”蓝敏仪脸上的表情凝重了几分。
蓝笛心思细腻，他都未能察觉，只能说明此事十分隐秘，可父亲教导儿子，这事似乎无需如此隐瞒。
“如今这种局面，我能想到的也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储位之争激烈，陛下属意者另有其人，为给其铺路故而打压晟泽，命你回京，是为了收缴你的兵权，斩断晟泽最有力的臂膀。
但陛下膝下只有一位皇子，此事绝无可能。”林启看着蓝敏仪的神色，斟酌着用词，缓缓说道:
“另一种可能，则是陛下有意传位，突然转变的态度是刻意磨炼晟泽，使其迅速成长，担起江山社稷；召你回京是为了确保皇位交接顺利。”
可当今陛下正值壮年，正是锐意进取、大展鸿图之时，又怎会突然考虑传位之事？除非发生了什么变故，迫使他必须早做打算。
蓝敏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父皇正值盛年！”必须传位的理由，无非是皇帝大限将至，她决然不肯承认有此种可能。
林启自己也不太相信，陛下自幼习武，从不曾懈怠，身体强健，理应不会有早逝之忧。况且若果真如此，更该提前知会蓝敏仪，让她早做准备才是，毕竟荣晟泽能完全信任并倚靠之人并不多。
“无论如何，圣旨已下，遵旨行事就是了。”蓝敏仪拒绝深思，转头看向林启，正色道:“谈判进程该加快了，我要的土地一寸不能少，但金银可以酌情减一些。”
林启见状也不再纠结原因，顺势转换了话题，“我知道了，但一时转变太快难免被西戎察觉端倪，从而得寸进尺，还需从长计议。”
“你只需保持原来的强硬态度，我记得副使武靖渊是赵相的门生，就由他来促成此事。毕竟周边邻国哪个不知我朝文武不和？”蓝敏仪已经有了打算。
“谈判久无进展，我这个武将失了耐心，干脆打算借机生事，一举灭了西戎，立下不世之功。而文官却不想让我继续打下去，所以竭力促成谈判，完全说的过去。”
岂止说的过去，建元帝时就曾发生过这种事。
当时北胡南下入侵，在应州遭遇大败，损兵折将士气受挫，而镇北军士气高昂，顺势收复两州。
北胡大汗见势不妙，遣使臣入境，表达了自己罢兵息战的愿望。
镇北将军几次上书苦谏，认为北胡人困马乏已是强弩之末，而我军士气高涨，此时正是趁机北上，收复燕云十六州的良机。
而燕云的文官却畏惧北胡，不愿再战，他们联合朝中势力捏造谎言，夸大北胡之势，参镇北将军为一己之私不顾朝廷和百姓安危，有拥兵自重之嫌。
建元帝徘徊于战与和之间，见了这雪片一样的奏折后，本就对镇北将军有所忌惮的他听了众文官之言，议和之事就这么成了。镇北将军不久就被调回京城，自此蹉跎半生。
“可。我去见武靖渊，此人机敏周全，又深受赵相栽培，应该能明白其中利害，妥善处置。”林启深深看了蓝敏仪一眼才转身离开，走出帐外，看着天边已经西斜的太阳，缓缓吐出一口气，但愿是自己想多了吧。
次日一早，双方官员坐上谈判桌，林启面无表情地再次拿出了已经被争论数次、却始终只字未改的协议。
西戎使臣都不用看内容，只扫一眼那协议上熟悉的折皱、墨迹，就知道还是最初的那一份，毕竟这些痕迹，还是初次谈判时，他盛怒之下造成的。
西戎使臣感觉自谈判以来，每次见到林启自己全身的血液就往头上涌，这个年轻人傲慢、狂妄、顽固，仿佛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偏偏这人就是有这个资本，他是那位铁血公主的驸马。
西戎使臣强压怒火，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林大人，这份协议我们已经讨论数次，我方愿在赔款问题上做出让步。”
另一位西戎官员将再次重新拟定的协议递给林启。
自谈判以来，西戎的协议已修改四次，而宣朝的协议甚至连誊抄一遍都没有，那纸上的污损代表着明晃晃的蔑视，怎能不让西戎使臣愤恨？
林启翻开协议随意扫了两眼，“对于你方的让步，本官表示欢迎，但对于最重要的疆土问题，还是那句话:我大军所占疆土就是我朝疆土！”
“林大人，此事我国断不能接受！”西戎使臣忍不了了，拍案而起，怒目圆睁。
林启保持着松弛而优雅的坐姿，“和亲本是为了两国友好、边境安宁，贵国却戕害我朝公主，致使殿下薨逝，事后又拒不肯交出元凶，这才引发战乱。
如今你国战败，身为过错一方连最基本的赔偿都做不到，疆土问题谈不了，那你们是想谈谈别的问题吗？比如我朝宣和公主所率大军，需要多久才能攻占你国都城？”
西戎使臣气得浑身发抖，无言以对又不敢破口大骂，咬牙说道:“林大人，我方提议今日谈判暂停，各自回去协商，改日再谈。”
林启冷笑一声，“悉听尊便。”
看着西戎使臣拂袖而去，武靖渊和林启对视一眼，起身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