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团圆之夜,荣韶凌的一口血为佳节蒙上阴霾。
宫宴结束后,荣韶凌回到正阳宫,金绾和几位御医已经等候多时了。
几位御医轮番诊脉,个个面色凝重,全部诊完后,小声争论了一番,最后齐齐跪下,为首的御医带着羞愧和恐慌,硬着头皮回话:“禀陛下,娘娘,臣等无能……实在是诊不出陛下病因。”
金绾本满是担忧关切地盯着荣韶凌,闻言勃然大怒,她极少发怒骂人,此时脱口而出:“废物!”
这两个字说的生硬,却让人清晰地感到她的极度愤怒,几位太医伏着身子,冷汗直冒,向来和善的皇后罕见地发了火,他们都不敢想象皇上的态度。
荣韶凌面沉似水,没有说话。
“这几月陛下龙体欠安,你们只会拿操劳过度、积劳成疾来敷衍搪塞,开些无功无过的养身方,如今陛下已然吐血,竟连病因都查不出,要你们何用?”金绾恨得牙痒痒,心中认定这几个庸医延误了病情,平生第一次生出了砍人的念头。
这时最年轻的御医犹豫许久才开口:“回娘娘,微臣以为陛下是中了某种未知的奇毒,臣等才疏学浅,不若张榜天下,遍寻名医。”
“陛下,娘娘,微臣曾仔细研究凌先生留下的书册,并未有症状相符的毒。”为首的御医回道。
金绾怒不可遏,说来说去,还是没有头绪,正要发火,就见荣韶凌摆了摆手,“罢了,朕这病因属实蹊跷。”
荣韶凌倒还算冷静,他心里明白,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从医者总有未识之病症、未闻之毒药,便是天赋异禀的凌楚,当年为蓝晏清解毒也是颇费了一番周折的。
荣韶凌对朝中贪官、庸官严苛,对宫中御医、太医却较为宽容,毕竟若他们总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再精湛的医术又能发挥几分?
若真的病入膏肓、毒发入骨,就算砍了这些御医,也不过泄愤而已,除了为地府多增几个冤魂外没有其他用处。
“朕这病不能宣扬,周翔,派人去各地寻访名医,秘密带进宫。”
“陛下,微臣早年游历时,曾结识一人,此人四处游历义诊,见多识广,医术高明,对疑难杂症颇有研究,或许能识得陛下病因。”一位御医举荐道。
荣韶凌从不迁怒医者,更不会动辄喊打喊杀,是个圣明君主,故而这御医也是真心盼着他康复,举荐友人也不用有所顾虑,总不会害了友人。
荣韶凌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希冀,这人的行事作派倒有几分像凌楚,但愿也如凌楚般有本事,逐问道:“此人现在何处?”
那御医答道:“回陛下,此人四处游历,居无定所,但微臣与他约定每月通信一次交流行医心得,信通过裕昌钱庄传递,最近一封信从豫章省而来。”
“即如此,周翔派人去寻吧。”荣韶凌声音有些疲惫,“都退下吧,照旧法开些滋补养身之药,万不可让人察觉朕的真实状况。”
待众人退下后,金绾急切地坐了下来,抓着荣韶凌的胳膊关切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无碍,你别怕,民间藏龙卧虎,奇人异士众多,未必就没有办法。”荣韶凌看着金绾泛着泪光的双眼,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柔声安慰着。
入夜,金绾辗转反侧许久,才昏昏沉沉的睡去,感觉身边之人安静下来,早已“入睡”多时的荣韶凌缓缓睁开眼晴,眼神清明,显然之前并未入眠。
荣韶凌虽然口中安慰着金绾,但心中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毕竟皇位传承,容不得半点闪失,稍有不慎他们父子就是家族的罪人。
荣韶凌深知自家儿子的脾性,能力不足、魄力不够,更兼耳软心活,实在不是明君英主之材。
依荣韶凌本来的打算,苦自己这一朝,在自己当政时革除朝廷弊端、平定四方疆域,留给儿子一个四海升平的安宁景象,荣晟泽只要不瞎折腾,怎么也能落一个仁君之名。
然而此刻,他不知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还能活多久?
朝中官员不是省油的灯,有能之士皆是野心勃勃。在自己手下,他们是最得力的臣子;一旦到了儿子手下,无人压制,他们很快就会变成嚣张跋扈的权臣,架空皇权也非难事。
皇族宗亲同样各有各的心思,都是太祖皇帝的子孙,有人为君主高高在上,有人为臣子低人一头,心中不平者甚多,只是不敢表现出来罢了。
便是没有野心的,也未必会真心拥护荣晟泽,只要皇位还在荣家手中,那些皇亲不会在意皇位上坐的是谁,他们只在乎自己能得到多少利益。
荣韶凌几乎一夜未睡,他在考虑如何清除儿子登基之路的荆棘,又该留下哪些带刺的枝干阻挡来自四方的恶狼。
他也在思考动手的时机。他的身体是逐渐衰弱的,显然中的是慢性毒,各处风平浪静,说明幕后之人并不知晓这毒到了什么地步,甚至可能不知这毒是否已经奏效,所以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他一旦着手清理对荣晟泽有威胁的臣子,旁人可能一时摸不清他的意图,但幕后之人必能察觉异常,从而有下一步动作,他能活着万事无忧,若他没能在驾崩前处理干净,荣晟泽只怕登不上皇位。
况且他早有决心改革税法、兴利除弊,并在朝中布局多年,只待时机成熟就可变法。
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布局被打乱,变法之事将成泡影。就算日后发现中毒是虚惊一场,他再想重新布局也几乎不可能。
毕竟官员不是任人揉圆搓扁的泥人,濒死之际怎会不反抗?一旦变法一事被广而告之,那些被损害利益的官员士绅必会百般阻挠。
多年心血毁于一旦,荣韶凌怎能甘心?
若是维持现状,倒是能够迷惑幕后之人,打他个措手不及先让晟泽坐上皇位,但以后呢?晟泽面对满朝老臣,只怕举步维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