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前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夹杂着隐约的说话声,像一块石子投进平静的深潭,瞬间打乱了内院的沉寂。
孙老夫人正出神,闻声猛地抬头,花白的眉头拧成一团:“这是怎么了?”她急忙对身边的侍女道,“快去看看,前院出了什么事。”
侍女应声刚要转身,院外的脚步声已急促地近了,不止一人,踏在青石板上“噔噔”作响。
“夫人!是……是尚香小姐回来了!”侍女撩开帘子,声音里带着惊讶,侧身让出身后的人。
孙老夫人心头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急忙起身,刚站稳,房门已被推开,孙尚香带着满身夜露的寒气扑了进来。
“香儿?”老夫人被她这副模样惊得心头乱跳,扶住女儿颤抖的肩,声音都发了颤,“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是周郎那边……出了什么变故?”她心突然揪了起来,周瑜与孙权不和,他的宝贝孙儿还在周瑜那里,孙尚香就是在那照顾孙绍,如今这般仓促归来,难免让人往坏处想。
老夫人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你嫂子呢?还有绍儿,他怎么样了?怎么没跟你一同过来?”
孙尚香定了定神,眼眶泛红,语速飞快地回道:“母亲放心,嫂子带着绍儿在公瑾兄长那里。我这趟回来是因为马超大哥到了江东,此刻人已在吴郡,一上岸便径直去了公瑾兄长那里,两人已经碰面了。”
“孟起……”老夫人喃喃重复着,心头猛地一缩,悸动更甚。马超与周瑜,那都是当年跟她儿子孙策磕过头的八拜之交,是孙策生前最信任的兄弟。想当年,孙策在时,兄弟几人喝着同坛酒,睡着同个帐,誓言要共踏中原,何等意气风发。
可如今……
老夫人垂下眼,视线落在自己枯槁的手背上,那上面的老年斑像极了岁月刻下的伤痕。孙策已经不在了,那个策马扬鞭、笑言“天下可定”的儿子,早已化作了江边一抔黄土。而活着的人,却早已物是人非。
周瑜,当年与孙策亲如手足,如今,与继位的孙权形同陌路,甚至在暗中培植势力,全然不顾昔日结义之情。而马超如今他踏足江东,不先来秣陵,反倒直奔周瑜的营中——这其中的用意,岂不是再明白不过?
老夫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扶着案几才勉强站稳。帐外的风穿过窗棂,带着江水的潮气,吹得烛火摇曳不定,将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老夫人扶着案几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孟起……他竟先去了公瑾那里?”
“这……这是何意啊……”老夫人眼圈泛红,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只觉得心口堵得发慌。
孙尚香见母亲脸色发白,忙上前扶住她:“母亲莫急,马超大哥,这次来就是为了探寻我大哥的死因。”
老夫人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你不懂啊……策儿不在了,这江东的人心,早就散了。孟起此举,怕是……怕是认周瑜不认这江东了啊……”她说着,一滴浑浊的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在衣襟上。
孙尚香柳眉紧蹙,往前半步,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与不解:“母亲,您恐怕是想偏了。马超哥哥,周瑜哥哥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向来敬重大哥,这次不过是想查清大哥当年到底是被谁所害,怎能说是别有用心?”她攥着帕子的手微微用力,眼底满是困惑,“他们是想为大哥讨个公道啊!”
老夫人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泛起红丝,声音嘶哑得像磨过砂纸:“讨公道?傻孩子,你以为当年你大哥死得不明不白,我心里就不疼吗?可你忘了?那会儿刚要追查凶手,你二哥三哥遇了刺,连襁褓里的绍儿都差点被害!”她猛地一拍桌案,茶盏震得叮当响,“那是要断我孙家的根啊!”
“周郎……”老夫人喘了口气,“我不是疑心她,可当时局面乱成一锅粥,江东要是没个主心骨,早就被吞得连渣都不剩了。”她抬手抹了把眼角,“指望绍儿?他那会儿还在吃奶,怎么扛得住那些明枪暗箭?唯有你二哥,才把这江东攥在手里。”
她转头看向孙尚香:“如今你二哥主事江东,他们却要翻旧案——查来查去,最后矛头不还是要指到他头上?不是要搅乱江东是什么?”老夫人重重捶了下胸口,“我老婆子活了这把年纪,什么风浪没见过?这旧事一翻,保不齐又要血流成河,你们是想让孙家最后这点人,都死在自家人手里吗?”
帐内一时死寂,只有老夫人粗重的喘息声。孙尚香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母亲眼底的恐惧与担忧无法言表。
孙尚香见母亲态度坚决,知道再劝也是徒劳,心中暗自叹气,想起临行前周瑜的嘱咐,或许乔公出面能有转机。她定了定神,柔声道:“母亲,您别多想了,天色已晚,先歇息吧,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说。”
老夫人重重闭了闭眼,没再说话,算是默认了。孙尚香细心地服侍母亲躺下,掖好被角,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前院里,程普正指挥着将士加固府门,见孙尚香出来,停下手中的活计,沉声问道:“大小姐,老夫人是什么意思?”
孙尚香眉头微蹙,摇头道:“母亲对孟起大哥和公瑾哥哥的戒备太深,我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她顿了顿,语气坚定,“看来只能等明日去找乔公了,或许他的话母亲能听进去几分。”
程普闻言,眉头也皱了起来,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眼下黄盖已去军营调兵,我这边会加强府中的守卫,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孙尚香点头:“有劳程叔了。”她望向夜色深处,心中默念:公瑾,希望乔公真能帮上忙,否则这僵局不知要持续到何时。
夜色渐浓,府中的灯火次第熄灭,只有巡逻的将士手中的灯笼在黑暗中缓缓移动,像一颗颗警惕的星辰。
次日天光大亮,张昭整理好思绪便来到吴侯府前,却见府门内外戒备森严,成队的将士手按刀柄分列两侧,连高耸的院墙上都有甲士巡逻,箭矢在晨光下闪着冷光。他心中一凛,这阵仗比往日严了数倍,显然府中定有要事。
“劳烦通报,张昭求见老夫人。”他对着守门将领拱手道。他此来的目的还是要劝说老夫人立三公子孙栩为江东之主。
守将脸上露出几分尴尬,拱手回礼:“张大人稍候,今早乔公来府中拜访老夫人,这会儿怕是抽不开身。”
“乔公?”张昭眉头紧锁,心中疑窦更甚。乔公身为孙策、周瑜两人女婿的岳父,自周瑜与孙权决裂后,便极少踏足吴侯府,今日突然到访,绝非偶然。他压下满腹疑惑,只得在府外廊下等候,目光不时扫过墙头的弓箭手,心中隐隐觉得,这平静的清晨之下,怕是藏着不小的波澜。
乔公清早能来的原因,自然是孙尚香在天刚蒙蒙亮,便到乔公府上将一切诉说给乔公,乔公人老成精,自然明白其中关窍,这才随孙尚香一起来府上拜访老夫人。
会客厅内,程普老将军端坐于侧,铠甲上的铜片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他见乔玄开口,只是沉沉颔首,目光落在老夫人脸上,带着几分关切。
老夫人抬手示意侍女添茶,望着乔玄叹道:“乔公这许久不来,今日突然登门,老身实在猜不透缘由。”
乔玄放下茶盏,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沉声道:“老夫人,想必您也知道,仲谋去年征讨交州,至今迟迟未归,军中消息断断续续,城中早已流言四起,人心惶惶。更要紧的是,西凉马超已到吴郡,与公瑾汇合,扬言要彻查伯符当年的死因。”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程普,“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不知如何是好,特来问问。”
老夫人握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瓷杯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仲谋不归,我日夜悬心,却查不到半点确切消息。那张昭等人,近来频频进言,竟一再劝我立三子孙绍为江东之主……”她话音哽咽,眼圈泛红,“如今又听闻孟起与公瑾要查伯符的死因,老身实在茫然无措。这江东的安稳日子,怕是真的要到头了……”
程普老将军挺直脊背,铠甲上的纹路在烛火下划出刚毅的线条,他沉声说道:“老夫人不必担忧。”粗粝的手掌重重按在桌角,木桌发出沉闷的声响,“末将已传令下去,秣陵城四门加派三倍兵力,城墙每丈增设两名弓箭手,城楼下埋了连环绊马索,别说乱兵,就是一只飞鸟想悄无声息闯进来,也得先问问末将手里的蛇矛!”
他顿了顿,语气深沉:“城中那些谣言,不过是些闲人嚼舌根,翻不起大浪。末将已让巡防营加大巡查力度,敢在街上散播妖言惑众者,直接拿下!只要城防固若金汤,人心就乱不了——江东的子弟兵,骨头硬着呢!”
老夫人望着他鬓角的花白的头发,眼眶不由得一热:“有程将军这句话,老身就放心了。只是……”她话锋一转,声音低了些,“仲谋还没消息,公瑾那边又……”
老夫人仿佛想到什么,说道:“德谋你与韩当黄盖祖茂是从伯符父亲在的时候就跟着的老人,此次周郎这般,你说你们是个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