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里医生有些不明白,她问:“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前者无论如何都要让患者活着,而后者更注重患者和家属的主观意愿。”
居里明白了明镜的意思,她说:“所以你是想问如果一个从战场上面下来,被炸掉四肢的人,医生究竟要不要尽全力救治,还是早点结束患者的痛苦。”
“是的。”
明镜的肯定好像呼出的一口气一样,几乎不可闻。
他吸了口气说:“有的时候我觉得医生不过是在和死神博弈的赌徒。病人是他们手中相互争夺的筹码。
他们沉浸在博弈中,却没有人去问患者想要什么。”
“患者会说……”居里医生停了下来,她意识到在很多情况下,伤者如果不是不能表达,要么就是说自己受不了了,想结束。
居里医生总是认为他们想要结束的是痛苦,并非生命。
医生会怎么做?
医生会承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让对方放心,她一定会受到最好的救治。
医生会用医术与药物缓解病人的痛苦。
只是痛苦真的会因此得以缓解吗?
居里医生给莱纳德装上了一个木头的义肢,就像海盗船长的独脚一样。
这义肢如果只是为了行走移动的话,可能并不是什么特别大的问题,但是如果要去干活,去山上捕猎摘果子,那么是完全不够的。
不仅会磨关节,给病人造成更多的痛苦,而且也会被整个村庄排斥。
在居里医生曾经待过的村庄里,只有一个信条,那就是有用。
有用之人则为有价值,有价值才活着,没价值的人就被推上了前线。
失去一条腿不仅仅是肉体上的变化,更多的是社会地位上的下跌。
伤者真的能够承受住这种社会变化上的痛吗?
这种医生无法治愈,深埋人心,杀人无形的利器。
同时,居里医生回想着自己刚刚经历的手榴弹爆炸。
「刚刚我应该是在他的梦境里,而惊恐的尖叫声也应该是属于他的梦。」
「等他恢复好以后,真的不会夜夜被惊醒,一听到爆炸声就开始颤抖紧张吗?」
居里医生处理完莱纳德所有的伤口以后,她失去了意识,迷雾散去,居里医生重新出现在了走廊上。
居里医生扶着柱子站了起来,她笑了一声,望着天空。
「希望莉璐怡能够尽快想好自己究竟要以什么样的方式组建一支属于自己的团队。」
「机械义肢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想法。运用的妥当对方就会成为死忠。最重要的还是人。选择对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时候明镜走了进来,他直接开口说:“你不是也像一位医生一样,用自己的观点定义我选择人生的好坏。
一旦不符合你的价值观,你就将其称之为病态,要将其矫正?
病态是一种形态,想要统一意识形态的做法。一个借口,对于他人干涉的合理化。”
居里医生微微低了低头,勾起了她营业时的微笑回答:“什么是好,什么坏你自己还不知道吗?
你以为病人是傻子吗?吃了药不管用不会再去找医生,或者干脆就不吃了吗?
你要是觉得你的方法是对的,好的,没错的,为什么只有你在这里?
还是说只有你还停留在原地,被自己思想的边境所困住?”
明镜的手在袍子下狠狠的攥成拳头,背在身后。
居里医生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长久以来包裹在佛偈下的溃烂伤口。
\"你说得对......\"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我确实被困住了。\"
\"十年前在加德里尔的战地医院,有个被磷火烧伤的小僧尼,\"居里医生突然说起毫不相干的事,\"他每天半夜都会撕开绷带,说莲花在皮肤底下绽放。\"
\"我给他注射镇静剂时,他突然问我:医生见过真正的菩萨吗?\"
“我说没有,但是如果你继续这样撕开绷带,你马上就可以去西天见真佛了。”
“你猜最后怎么样了?”
明镜干巴巴地说:“他不会继续这么做,最后伤口感染而死吧。”
居里医生点了点头说:“确实是这样的。可你知道这个故事可以有两种讲述方法。
第一种是这个这个愚蠢无知盲从的小僧尼,不尊重科学,导致自己的伤口感染而死。
第二种则是这真是一个虔诚信仰的小僧尼,他先所有人一步,去西天见了真佛。
你觉得故事究竟会以什么样的方式传下去呢?”
“这取决于说故事的人的想法。”
“没错,所以你觉得你会听到什么故事呢?”
“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你真不愧是一名医生,”明镜试图用轻松的话转移居里的注意力。
只是居里不会被这样的话扰乱节奏,她将自己的问题换了一种方法问:“你究竟在信仰着什么?”
“我自然是信仰着佛。”
“那你不希望所有人都沐浴在佛的佛光之下吗?”
“信仰佛的人通常有着两个目标,一是获得内心的平静,二是激发改变的力量。
我们不是在信仰神明,是在这个物欲纵横的世界,寻找一个锚点。
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里,缓解一下因此产生的焦虑,和生活重压时的精神支柱。
我愿所有的人都有一个丰富的精神世界,能够平静的看待一切。
他们是否沐浴在佛光之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够坦然面对生活。”
明镜好像又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向居里医生说着他的观点。
听着明镜的话,居里医生想:「这不就是一个最合适的人吗?应该让他去看看那些战场上面的伤者。」
「让他有真真切切的感受,而不是在这里纸上谈兵。」
「信仰佛的人不一定崇拜佛。那么他们可以崇拜别的人。」
「还有什么比亲眼看到救世主,并且有一个实实在在的救世主更加令人兴奋的呢?」
这样想着居里医生问:“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见过因为战争受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