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精致的窗棂,洒在新房内。空气中昨夜残留的喜庆气息尚未完全散去,却已被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决绝所取代。
玉格格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触手所及,是冰凉丝滑的锦被。她拥被坐起,眼中没有新妇的迷茫与娇羞,只有一片沉静的冷冽。前世数十年的记忆与昨夜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交锋,在她脑中清晰地回放。
那图鲁,此刻想必是心怀忐忑,又或是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恼怒,去了前院。
很好。
玉格格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从一开始,就要在他心中种下“此玉格格非彼玉格格”的种子。
“格格,您醒了?”贴身丫鬟小铃铛端着温水进来,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笑容。昨夜姑爷独自歇在书房的消息,早已在府内不胫而走,下人们都在揣测这位新主母是否不得爷心。
玉格格瞥了她一眼,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小铃铛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垂下了头。格格的眼神,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带着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穿透力。
“更衣。”玉格格的声音没有起伏,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拒绝了小铃铛挑选的那些颜色鲜亮的衣裙,指着一套石青色镶银边、款式更为简洁利落的常服。“就这件。”
当玉格格穿戴整齐,坐在梳妆台前时,小铃铛看着她镜中那张清艳绝伦却毫无笑意的脸,以及那一身近乎肃穆的打扮,心中那股怪异感更浓了。这哪里像是刚过门的新妇,分明像是……像是要去处理什么紧要事务的当家人。
“格格,今日是否要等爷回来,一同用早膳,再去给老爷请安?”小铃铛试探着问。那府如今没有老夫人,当家的长辈便是那图鲁的父亲。
“不必。”玉格格拿起一支素银簪子,亲手簪入发髻,动作干脆利落,“传膳到我房里。另外,去请府里的总管事,将府上近半年的账册,以及所有铺面、田庄的管事名册,一并送来。”
小铃铛彻底愣住了。新主母进门第一天,不忙着巩固恩爱,不急着拜见公公立规矩,反而要先看账本、见管事?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格格,这……这恐怕于礼不合……”小铃铛壮着胆子提醒。
玉格格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小铃铛身上,没有怒意,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在这府里,我的话,就是礼数。去办。”
那目光让小铃铛遍体生寒,再不敢多言一句,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早膳很快送来,精致却油腻。玉格格只用了半碗清粥,便搁下了筷子。她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些口腹之欲上。
不多时,总管事那福带着两个小厮,抱着一摞厚厚的账册,恭敬地站在了外间。那福年约五十,脸上挂着惯有的、圆滑的笑容,眼神却透着精明。
“给夫人请安。夫人新婚燕尔,怎好即刻劳神这些琐事?爷吩咐了,让您先好生歇息几日……”那福陪着笑脸,话里话外带着试探。他称呼“夫人”,是遵循汉人家族的习惯,也是对这位新女主人的定位。
玉格格端坐在主位上,手指轻轻拂过账册的封面,并未翻开。“那总管,”她打断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既入了那府,便是这府里的主母。男主外,女主内,了解家中产业,分内之事,何来劳神之说?”
她抬眼,看向那福,目光如炬:“还是说,这府里的账目,有什么是我看不得的?”
那福心头一跳,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连忙道:“不敢,不敢!夫人言重了。老奴这就让人将账册送入书房,供夫人随时查阅。”
“不必。”玉格格站起身,“带我过去。”
她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摸清那家的经济命脉。鸦片生意利润巨大,那图鲁前世能做得风生水起,必然有庞大的资金流动和隐秘的渠道。这些,绝不会明晃晃地记在总账上,但蛛丝马迹,往往就藏在这些看似正常的往来与人员之中。
书房里,玉格格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小铃铛在一旁磨墨。她翻开账册,目光迅速扫过一行行数字。她出身王府,自幼耳濡目染,对管家理财并不陌生。前世的她沉浸于情爱,对此道不屑一顾,而今,这却成了她复仇的利器。
她的指尖在一项“西域香料”的巨额采购上停顿了片刻,又翻到一处田庄的产出记录,发现其上报的粮食产量,远低于她估算的应有水平。
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异常,在她眼中,都可能是掩盖鸦片交易的黑幕。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声:“爷回来了。”
话音未落,那图鲁已大步走了进来。他换了一身藏蓝色常服,脸上带着刻意调整过的温和笑容,试图驱散昨夜留下的尴尬。
“格格,怎么一大早就来看这些枯燥东西?”他走到书案旁,语气亲昵,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摊开的账册,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玉格格放下账册,抬起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既为主母,总该心中有数。夫君觉得不妥?”
“自然不是。”那图鲁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想去握她的手,却被玉格格不着痕迹地避开,端起了旁边的茶盏。
那图鲁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快,转而道:“父亲那边已等候多时,我们该去敬茶了。”
“好。”玉格格站起身,理了理衣襟,“走吧。”
敬茶的过程按部就班。那图鲁的父亲那麻子是个面相精明的老者,对玉格格这位出身高贵的儿媳颇为客气,并未过多为难。他对于玉格格一早查看账本的行为略有微词,但被玉格格几句“身为儿媳,理应为夫君分忧”的场面话不软不硬地挡了回去。
从那麻子院里出来,那图鲁试图与玉格格同行,再说些体己话。
玉格格却停下脚步,目光望向花园另一侧,仿佛随口问道:“听闻府上在城南有几处货栈,专营关外皮货?我阿玛近日对些稀罕皮子颇有兴趣,不知夫君可否让负责的管事来见我一面,我问问可有合心意的?”
她语气平淡,如同真的只是想为父亲挑选礼物。
但那图鲁的瞳孔,却在她提到“城南货栈”时,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他脸上的笑容依旧,声音却似乎比刚才紧绷了半分:“哦?岳父大人喜欢皮货?好说,好说……只是那管事近日押货去了关外,怕是要过些时日才能回来。待他回来,我立刻让他来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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