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捕头紧锣密鼓地为赵家挑选新护卫时,有几个太监从京城出发,到达大同府,向大同总兵朱大人宣读皇上的圣旨。
圣旨的大意是:朱爱卿保家卫国多年,功劳显着,龙心大悦,特召朱爱卿即日进京,重重有赏!
朱大人惊喜万分,激动地跪拜,说:“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传旨的领头太监是小法海,他笑眯眯,根据上头的指示,故意对朱大人小声说:“恭喜大人,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根据小道消息,皇上这次打算为劳苦功高的武将们册封爵位,您就是其中之一。”
一听说爵位,朱大人顿时高兴得找不着北,拿着圣旨站起来,挺着肥肚腩,哈哈大笑,大手一挥,豪情万丈地说:“多谢公公提点,本官重重有赏。”
太监小法海收下赏银,笑得像只小狐狸,暗忖:老子故意骗你哩!你还真上当了!等到了京城,你的死期就到了。得罪谁不好,非要得罪皇上,哼!
朱大人财大气粗,又大声说:“公公们远道而来,本官略尽地主之谊,请各位喝酒赏曲,希望公公们不要推辞。”
几个太监面面相觑,笑呵呵。
小法海把玩手中的浮尘,暗忖:不久后,这姓朱的就要变成死鬼,跟死鬼一起喝酒,感觉怪怪的,有点晦气,倒不如抽空去会一会唐风年大人,他恰好在这大同府做知府。这满朝大臣,我最喜欢他,而且许久未见,正好叙叙旧。
于是,他对另外几个太监说悄悄话,叮嘱他们不要喝醉,不要乱说话,然后他自己当面告辞:“朱大人是否与这里的唐知府相熟?他和杂家有些亲戚关系,杂家今日不宜饮酒,正好抽空去瞧瞧他。”
“等到了京城,再喝朱大人的封爵庆功酒。”
有权有势的太监,狐假虎威,底气足得很。面对文武百官,他并不惧怕,甚至有平起平坐的意思。
朱大人大吃一惊,打量太监小法海,琢磨:唐风年跟这太监是什么亲戚?幸好我已经跟唐风年同流合污,没有贸然得罪他。否则,恐怕他联合这些乱七八糟的亲戚,来害我。
他一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边笑着试探:“请问公公与唐风年是什么亲戚关系?是本家吗?”
小法海迷之自信,撒谎不脸红,说:“七拐八拐的亲戚,说来话长。”
“按辈分来说,杂家与他算平辈。”
他之所以敢一本正经、一厢情愿地胡说八道,是因为料定唐风年不会生气,不会报复他。
他暗忖:如果唐风年大人日后追问此事,我就说开玩笑罢了,他脾气最好,又亲切随和,不会瞧不起太监,不像其他人那样两面三刀。
其他人如何两面三刀?当面客客气气,托太监们帮忙办事,行方便,还悄悄塞银子行贿,背后却口口声声骂阉狗。哼!这些,他可都知道。谁好谁坏,他都记着呢!
见他如此说,朱大人心里半信半疑,嘴上笑道:“本官与唐知府熟得很,称兄道弟,请公公不必见外,我直接派人去把唐知府请过来,一起喝酒取乐,岂不是两全其美?”
小法海心里咯噔一下,暗忖:这姓朱的为何撒谎?唐风年根本不喝酒,而且怎么会跟这贪官称兄道弟?难道近墨者黑,唐风年也变坏了?那可不妙!等这贪官被锦衣卫抓住,招供时,万一把唐风年供出来,唐风年岂不倒霉?我一定要单独跟他聊聊,提点他早点跟朱大人撇清关系才好。
于是,他假笑道:“多谢朱大人美意。”
“唐知府每次都以茶代酒,恐怕他不自在,喝酒的人也不自在,不如干脆不请他。”
朱大人本性霸道,不听劝,当即摆摆手,非要派人去把唐风年叫过来助兴。
他本来就猖狂,把自己当成大同府的土皇帝,如今又听说自己要被加封爵位,于是更加得意忘形,不把唐风年放在眼里,颇有一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霸气。
小法海脸上依然笑嘻嘻,心里却骂骂咧咧,暗忖:把唐风年牵扯进来,恐怕弄巧成拙。这姓朱的,忒讨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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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唐风年手里拿着朱大人那边的下属名单,正在与石师爷秘密商量,打算知己知彼,借力打力。
这份名单十分详细,不仅仅是姓名、官职那么简单,还涉及到谁与谁之间不和睦。
这名单是锦衣卫暗中送给唐风年的。
唐风年相信锦衣卫刺探情报的本事,拿到这份名单之后,如获至宝。
石师爷也欢喜、激动,小声说:“有锦衣卫相助,事半功倍。”
“从这名单上看,朱大人那边并非铁板一块。”
“敌人内斗,咱们便好好利用他们的矛盾。”
唐风年点头认可,但不敢过分乐观,眉眼依然凝重,若有所思。
忽然,阿亮在门外禀报:“大人,朱大人派人过来,邀请您去朱府喝酒庆祝。”
唐风年皱眉头,与石师爷对视一眼,然后起身去开门,问:“庆祝何事?”
阿亮回答:“听说皇上派人去朱大人府上传圣旨,让朱大人进京去接受赏赐。”
“朱府的小厮吹嘘,说他家老爷大概要被封个侯爷。”
阿亮不知背后的隐情,当真信了朱府那吹牛的小道消息,表情充满羡慕。
唐风年再次转头与石师爷对视,两人都啼笑皆非,眼神复杂。
石师爷抚摸长胡须,暗忖:朱府上上下下,想得可真美。何德何能,就想封侯爷?皇上以这个手段,把朱大人骗去京城,再抓捕,就是因为忌惮朱大人掌兵,怕兵变。但愿此事顺利,不要节外生枝。
唐风年暗忖:这所谓的喝酒庆祝,大概就是朱府的断头饭。
他询问:“师父,我不打算去,如何拒绝?”
石师爷思量片刻,眼眸精明、深沉,出主意:“派人送份厚礼过去,说你忙于公务,要处理案子,没空赴宴。”
“或者,由为师代替你去赴宴,如何?”
唐风年觉得这主意好,但又有些担心石师爷,于是问:“师父怕不怕?”
石师爷胸有成竹,整理左右手的衣袖,笑道:“有何好怕的?朱府今天上上下下都高兴,肯定有好酒好菜。”
“风年,你不喝酒,但为师爱美酒。为了美酒,拍他几句马屁,有何不可?”
“再一个,他的那些下属、幕僚肯定也上赶着跑去拍马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当面去瞧瞧他们,寻找破绽。”
唐风年听得受益匪浅,敬佩不已,说:“多谢师父不辞辛苦,让阿亮和阿光陪您一起去,一切小心为上。”
石师爷发出笑声,抬起手,拍拍唐风年的肩膀,说:“我去换身好衣衫,摆摆阔,免得被那些贪官污吏看扁了。”
唐风年哭笑不得。
很快,石师爷就换上崭新的绸缎袍子,带上礼物和随从,坐马车出发,前往朱府赴宴。
唐风年长舒一口气,然后继续忙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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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师爷到达朱府之后,利用三寸不烂之舌,先对着朱大人大拍马屁,拍得朱大人飘飘然,然后又为唐风年解释不亲自赴宴的缘由。
接着又说:“石某仰慕朱大人,特意来讨一杯庆贺酒,不知朱大人是否嫌弃?”
朱大人坐在主位上,昂首挺胸,人逢喜事精神爽,问:“听说唐知府是你的徒弟,是不是真的?”
石师爷笑容满面,回答:“能收风年为徒,是石某三生有幸。”
朱大人看看左右的幕僚,交换眼神,然后拍打大腿,哈哈大笑,说:“你说话,比你徒弟好听多了。”
他又开始张狂,暗指石师爷会拍马屁,唐风年却不懂这个窍门。
他的下属和幕僚们也跟着哈哈大笑,如同一群马屁精。
石师爷没有生气,并且假装没骨气,笑道:“多谢朱大人夸奖。”
朱大人豪爽地吩咐:“石师爷识时务,算自己人,请坐,不用客气。”
石师爷落座之后,暗暗松一口气,环顾一圈之后,主动找旁边的人攀谈。
今日朱府大开宴席,喝酒、赏舞、听曲。
有些宾客是色鬼,看见美人儿跳舞,就冲过去搂搂抱抱,丑态百出,而不自知。
石师爷表面上不气不恼,总是笑眯眯,非常给面子,推杯换盏,心里却充满鄙夷,暗忖:幸好风年没来这种场合,否则他肯定如坐针毡,适应不了这乌烟瘴气。
那几个传旨的太监也是座上宾,虽然他们不是色鬼,但看热闹看得陶醉。
太监小法海作为领头的太监,还算清醒,接受别人敬酒时,假装喝酒,实际上用各种手段把酒洒出去。
他不敢喝醉,担心醉酒之后变傻,怕泄密。
至于另外几个太监,心思没小法海这么深沉,知道的秘密也不多,所以吃吃喝喝,没啥顾忌。
在这宾主尽欢的歌舞升平之中,有一个人却是例外,那就是洪水亮。
他阴险狡诈,居心叵测,眉头微蹙,眼睛微眯,时而打量石师爷,时而观察小法海的一举一动,怀疑这加封爵位的消息是假的。
洪水亮暗忖:上次欧阳大将军在辽东那边军功赫赫,尚且没有获封爵位,这次皇帝老儿为何突然大方,要赏赐表现平平的大同总兵?事出反常必有妖!早就听说朝廷国库空虚,皇帝连亲孙子都只封郡王,而不是王爷,目的就是减少国库开支……
他端着酒杯,去向朱大人敬酒,本来打算把心里的怀疑禀报给朱大人听。但是,转念一想:朱大人正在兴头上,我这个时候泼冷水,恐怕触霉头,反而被他责罚。怎么办呢?
洪水亮的脑海里掀起巨浪,在打算提醒朱大人的同时,又意识到:这是策反大同总兵的最佳时机。
他作为奸细,潜伏多年,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只要让朱大人起疑心,怀疑皇帝这次召他入京是阴谋,进京必死,即可!
洪水亮暗忖:当朱大人起疑心时,我就劝他在大同府发动兵变,杀了知府唐风年,自立为王,与朝廷和皇帝为敌。等到朝廷派兵来攻打大同府时,我再趁机劝朱大人找外援,联合长城外的铁骑,一起对付皇帝老儿。
越琢磨这事,他就越热血沸腾,一颗心时而冷静得像坚冰,时而兴奋得像烈火。
他对长城外的铁骑充满信心,觉得只要铁骑越过长城,南下中原,便能势如破竹,把长城以南的土地全部攻占。
他本身就属于长城外的部族,即使来大同府生活多年,娶妻生子,高官厚禄,连孙子都有了,但他的内心依然没被中原人同化,他胸腔里跳动的依然是狼子野心。
洪水亮自始至终,都牢记自己是奸细,怀着使命,这使命说得露骨一点,就是他们对这广阔肥沃之地的眼馋,就像野狼眼馋肥羊和兔子一样。
为了更快地说动朱大人造反,他决定撒谎、污蔑。
过了一会儿,他悄悄吩咐丫鬟拿一些胡椒粉来,他故意把胡椒粉撒到一个跳舞女子的衣袖上,吩咐她去朱大人面前跳九天玄女舞。
“朱大人想看九天玄女舞,还不快去?”
九天玄女舞需要久久地旋转,衣袖也转得飞起来,从而达到飘逸的美感。
美人儿旋转、舞动时,真的如同仙子一样美。
朱大人看得目不转睛,眼睛色眯眯。
随着美人儿舞动,她那衣袖又长又飘逸,如同灵蛇一样,在朱大人面前飞来飞去。不知不觉间,那衣袖上的胡椒粉也被送到朱大人脸上。
“啊——啊——啊嘁!”
“啊嘁!”
“啊嘁!”
朱大人突然连续打好几个大大的喷嚏,响亮极了。
喝酒、划拳、谈笑风生的其他人纷纷暂停,不约而同,转头看向朱大人,有些惊讶。
忽然,跳舞的美人儿也打喷嚏,另外几个靠得近的人连忙用手揉鼻子,但还是忍不住,喷嚏一个接一个。
酒香和美人儿的胭脂香气太浓郁,再加上那咕噜咕噜沸腾的羊肉火锅,各种气味掩盖了胡椒粉的气味,这导致一群人暂时没往阴谋上怀疑。
瞅准朱大人打喷嚏的时机,洪水亮心里冷笑,凑过去,嘴巴靠近朱大人的耳朵,说悄悄话。
“大人,刚才有两个人说你坏话,幸好卑职懂唇语,识破了他们的阴谋诡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