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百里怀箫正在书房中对灯查看京城巡防图,门外一阵阵压抑的脚步声徘徊了两圈,而后像是终于下定什么决心,朝这边走了过来。
“先生……先生!”
进来的是青凌。
他满头大汗,脸色煞白,完全顾不得什么礼仪,声音都在发颤:“姑娘被刑部的人带走已过去六个时辰了,音讯全无!先生,您等的时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少爷离京前将姑娘的安危托付给了我,这要是出了事……”
“稍安勿躁。”百里怀箫的声音有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同时带着一如既往的疏离。
“刘守仁是六皇子的人,他们抓柳姑娘,意在凤公子。”百里怀箫一语道破天机,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巡防图上,仿佛在推演着什么,“他们不敢立刻对柳姑娘如何,她活着,才是牵制公子的筹码。”
“可……可那是刑部大牢!姑娘一个文弱女子,如何受得住?”青凌急得眼圈发红。
百里怀箫终于抬眼看他,烛光下,她的眼神深邃:“柳姑娘虽文弱,却不软弱。”
她的话像是一道冰冷的谶语。
“刘守仁需要她开口,需要她签字画押。在她屈服之前,她比谁都安全。”
“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惊慌,是信任。”
百里怀箫踱步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声音变得缥缈:“接下来,无论听到什么消息,哪怕是柳姑娘受刑的消息,都不得轻举妄动。一切,我自有安排。”
青凌看着女子逆光而立的身影,仿佛与窗外的黑暗融为一体,给人一种莫名的、令人信服又隐隐不安的压迫感。他张了张嘴,还想再问什么,最终却只是咬下牙,重重一抱拳:“一切……全凭先生做主!”
青凌急得快要发疯,可又不知从何入手。凤遇竹交代他遇事可寻百里怀箫,可眼下……
男子一跺脚,转身离去。
百里怀箫看了眼他离开的方向,缓缓关上窗,隔绝外界的一切声响。
书房里重归寂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响。
她回到案前,提笔蘸墨,开始在纸上写下第一个名字——“萧启”。
笔锋凌厉,不带一丝犹豫。
救,是肯定要救的。
但必须在最恰当的时机,以最轰动的方式。
世上哪来那么多皆大欢喜。要拿到结果,最重要的,就是耐心。
夜还很长,她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
当天夜里,一封没有署名的短信被送到了萧启的案头。信上只有一句话:
“明日午时,《风云记》作者冤狱案详情,将随新一期《京华杂谈》送至百官府邸,附刘侍郎贪墨实证。”
《京华杂谈》是京城流传最广的私印小报,读者遍布朝野。这封信的目的不是谈判,而是通知——通知萧启,事情已经包不住了,一旦公开,他将是第一个被架在火上烤的人。
萧启捏着信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根本不是谈判,而是最后通牒。《京华杂谈》读者遍布朝野,一旦此事连同刘守仁的罪证被公开,他萧启就是构陷忠良、纵容贪腐的幕后主使,将在朝中彻底失势!
他仿佛已经看到明日,无数道鄙夷、愤怒的目光将他钉在耻辱柱上。他猛地将信纸揉碎,嘶声对心腹低吼:“去!告诉刘守仁那个废物,立刻放人!把所有首尾处理干净!他若敢攀扯出半个字,我灭他满门!”
几乎同时,皇帝身边最信任的老太监“无意中”透露了一个消息:
“听闻凤将军在奔赴边境途中得知红颜知己蒙冤,悲愤交加,竟欲单骑闯关回京。这……这自然是底下人以讹传讹,凤将军最是忠勇知礼,怎会如此……”
皇帝闭着的眼睛猛地睁开,精光乍现!
单骑闯关?他根本不信凤遇竹会如此鲁莽。但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他最大的顾虑:他可以打压凤遇竹,但绝不能逼反她,更不能让边境有失。 此刻继续推动冤案,等于亲手将一员虎将推向绝路。而且这消息背后透出的意味,也让他脊背发凉——是军心不满!凤遇竹或许不会回来,但若边军因此怨怼,士气溃散,甚至生出哗变……他不敢再想下去。
“够了。”皇帝声音冰冷地打断,“朕知道了。”
他不能再冒险了。打压的前提是可控,而现在,局面已然失控。一个柳烟桥的死活,与边境安稳相比,微不足道。
“明日,你去一趟刑部。”
太监躬身,领命退下。
只是次日,天色未明,还不等太监抵达,刑部门前的长街却已被人潮堵得水泄不通。并非市井喧闹,而是一种悲愤的死寂。
数百名太学生,身着素服,跪于刑部衙门前。为首一人,竟是被除了功名的前科进士!他高擎一份以血书就的《请释无辜疏》,声音泣血:
“学生今日,以血为墨,以命为契!恳请朝廷释放扶风先生!若文章有罪,我辈读书人皆可为阶下囚!若直言当诛,天下万民皆可为刀下鬼!”
话音未落,他猛地站起,在众人惊呼声中,一头撞向刑部门前的石狮!
“拦住他!”刑部守卫惊骇上前,却已不及。
血光迸现!
这一撞,如同点燃了炸药桶。太学生中顿时哭声震天,更多的血书被举起,更多的声音在咆哮:
“释扶风!正法纪!”
“文字之祸,亡国之兆!”
沉默被打破,怒吼声、慷慨激昂的陈词声,汇聚成一股滔天巨浪,冲击着刑部的围墙,也冲击着皇城的安宁。
人群外围,不知何人运来了十几口空棺,一字排开,森然可怖。更有说书人立于高处,将柳烟桥受刑的细节编成段子,声泪俱下地宣讲,仿若亲眼所见,引得围观百姓群情激愤,烂菜叶和石块开始雨点般砸向刑部大门。
此时的刑部,已不是国家法司,而是千夫所指的修罗场。
但这样的骚动,却并未止于刑部。
“死人啦死人啦——!有人撞死在刑部门前啦——!”
“朝廷要逼死天下读书人啦——!”
消息像野火般烧遍全城。商户关门,作坊停工,无数的百姓、匠人、甚至勾栏瓦舍的说书先生、唱曲的伶人,如同百川归海,自发地汇聚起来,跟随着太学生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跪行至皇宫承天门外!
白幡如雪,血书如林。
“释扶风!安天下!”
“清君侧!诛佞臣!”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冲击着厚重的宫墙,震得琉璃瓦都在簌簌作响。守卫宫门的禁军面色发白,手持长戟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