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位之人并未立即给予答复。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连呼吸都被拉得漫长。
“公主金尊玉贵,她的婚事,怎么能只算是你的私事?”
皇帝不紧不慢开口,从始至终,甚至没有施舍给凤遇竹一个眼神,
“公主的事,既是家事,也是国事。”
一滴冷汗自凤遇竹额角滑落,她闭眼,痛恨自己的言词疏漏:“臣……”
“不过凤卿既这样说,”皇帝没有给她解释的时间,“朕也并非不通情理。”
皇帝停笔,看着案上书画:
“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凤遇竹大喜过望,面上却不显,恭敬行礼:“臣——谢主隆恩!”
皇帝在御案前,整了整袖子,放下笔,眼皮也不抬:“去吧。”
“微臣告退。”下位之人伏地再拜,随即起身,垂首躬身,后退离去。
凤遇竹退出御书房,紧绷的身体却仍旧未立马放松下来,她穿过长廊,脑中却思忖着下一步该如何做。
皇帝赐婚,是因不满凤家权势增长,欲以此牵制。
眼下她也不过只是拖延了几日,而后的应对之策,要等父亲归京后才能定夺。
凤遇竹没有办法了,她如今唯一能想到的,只有交还兵权,以此打消皇帝猜疑之心。
兵权虽重,可又怎么能比得过凤家满门性命?
只是她弄不清楚,皇帝究竟是忌惮凤家如今势力,还是恐凤家日后壮大。
若是后者,她大可主动请辞,自折羽翼交付统军之权。日后若想重归朝堂,于她而言,也不过是蛰伏时间长短的问题。
弃车保帅,舍她一人,保凤家满门性命与荣耀,可行。
但若是皇帝此次就是想要打压凤家整个将门,这点筹码也就不够看。任何的局部牺牲都会显得“诚意不足”。
但若是让父亲交付兵权,无异于壮士断腕。若成功,未必能一劳永逸。若失败,后果不堪设想。且这个代价太大,要挟意味又颇重,皇帝难免起疑。凤家为不尚主,竟愿如此自折,其背后是否有更大图谋?是否以退为进,狼子野心?
她交付兵权,或许不能打消皇帝疑虑,收回成命,届时女扮男装一事暴露,凤家满门皆亡。
她父亲交付兵权,或许最合皇帝心意,却又难免引得更大猜疑,且凤家无所傍身,朝中众人打压,凤家万劫不复。
若她父女二人皆不交付,以边关战事未平,凤家为朝中肱骨,不得因赐婚解甲为由说服皇帝,皇帝未免不觉威胁意味过重。皇帝或许会因一时的大局考虑暂时放弃打压,可日后凤家处境便会更为艰难,
是了,凤遇竹深吸一口气,闭眼。于皇帝而言,这就是个“一石二鸟”甚至“一石三鸟”的阳谋。
要么,凤家接受赐婚,她成为无实权的驸马,凤家下一代被永久去势。
要么,凤家拒绝赐婚,或付出不对等的成本,或皇帝借此发难,以“藐视圣恩”的罪名对凤家进行清算,打压得名正言顺。
总之无论如何,都能再凤家军中制造混乱,从而测试她父女二人的忠心程度。
她的祖父……战死沙场,她的父亲一生为国卖命,她也追随着先辈的脚步。最后……最后就落得这么个下场……
凤遇竹两眼发黑,控制不住发抖,抄起手边一件瓷器就往地上狠狠砸了过去!
“哐当——”一声,瓷器应声碎裂。
刚进门的柳烟桥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看了眼碎掉的瓷器,慢慢走上前,见她状态不好,轻声开口:
“这是怎么了?”
“青凌说你一路上脸色都不好,一回府就把自己关在这里,谁也不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女子的声音让凤遇竹降下些火气,她对上柳烟桥担忧的眼睛,稍稍平复了一些。但只觉得头脑发晕,太阳穴疼得要命。
柳烟桥见此,忙引着她坐下。她用手背贴上凤遇竹的额头:
“哪里不舒服吗?”
凤遇竹全身都卸了力,苍白摇头:“没有……”
柳烟桥见她嘴里没有实话,看着她,柳眉拧起:“你还不同我说实话,你要我担心死吗?”
“……”
颓坐之人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轻轻靠到柳烟桥怀里,
“姐姐,我有点累了……”
柳烟桥无措抱着她,不再说话,垂眸,轻轻拢着她的发丝,希望能给她一点安慰。
凤遇竹有些木然地放空自己。是啊,至少……她还有柳烟桥。
但在她放松的一瞬,滔天的惶恐便如同反噬般将她扑倒。
倘若凤家最终还是躲不过这场浩劫,她怎么办?
凤遇竹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慢慢直起身,从柳烟桥怀里抬起头。
如果凤家注定在此没落,她该怎么办?
她看着柳烟桥,突然感觉喘不上气,但事实也如此,她慢慢匐倒在书案上,大口呼吸着空气,可无论如何也填满不了胸腔。
“小竹!”柳烟桥快被她吓死,手足无措顺了顺她的背,而后又着急忙慌倒了一杯水递到她面前。
凤遇竹的脑仁快炸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胸闷气短,喘不上气,连看向柳烟桥的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而她的大脑还在飞速运转。
柳烟桥不该经受这场无妄之灾……
若是凤家倒了,柳烟桥会因与她的关系受到牵连。
不行。
凤遇竹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起身,握住柳烟桥的手:“姐姐,你听我说。现在,你就离开这里,我会找个安全的地方……”
柳烟桥愣住:“小竹,你在说什么胡话。”
凤遇竹此时似乎没什么理智可言了,她像是疯了,只是自顾自说着:“京中,不行……你一定要出城。那就南下,对,南下……在江左一带……”
柳烟桥看她神神叨叨,伸手抓住她的肩,想让她回神:“小竹……小竹!”
凤遇竹被她一喊,稍微清醒了些,可没有丝毫要收回先前的话的意思:“……你不能留在这里。”
“无论发生什么,”话说到这个份上,柳烟桥就是再傻也知道有祸事发生,她直视凤遇竹的眼睛,语调坚定,“我都在这儿。”
“哪儿也不去。”